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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算
“只有这件事么?”
“这难道不重要么?”
“可能很重要,但对我、对我们来说,这并不重要——这种……”独孤求婚斟酌了一个显得自己重视的词,“新式武器,也许会给我们造成一定的麻烦,但并不能改变战争的结果。容我酝酿一下。”
“好吧,那我洗耳恭听。”
一旦谈及自己的专业,就连独孤求婚肩上的将星都变得闪耀了起来:“对懂一些军事、喜欢谈论军事的人来说,大家最喜欢讨论诸如新式武器、炮兵和骑兵在会战中的决定性作用等等。但对我这种真的要去准备一场战争的人来说,步兵、也只有步兵才是战场的主角。”
独孤求婚站起身来:“而对步兵来说,数量或者说兵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用手腕上挂着的马鞭一指地图:“这是郑氏实际控制的地区,根据我们的情报员搜集的情报,其总人口应当在300万至400万之间。那么按照国力来计算,其能够一次性动员的人口应当不超过总人口的2%至多3%,否则郑氏的统治秩序就要崩溃了。”
“那郑氏岂不是可以搞出来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来对付我们?如果再给这些人配上他们自产和走私弄到的火器甚至是我提到的和我们还不知道的新式武器,我们岂不是要被赶下海了么?”姜醉虽然这样说,但从表情上看他是不以为然的。
独孤求婚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演讲大师那样踱起了步:“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如果深入分析则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就我们交州自身而言,虽然土地只有郑氏的十分之一,人口更是只有三四十万,可能不到郑氏的十分之一。”
“我们的在册人口一共是四十二万两千七百三十四人。”姜醉插话道。
独孤求婚笑了笑:“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结论。我们的人口基本上都是移民全部都是青壮年,因此我们可以动员的人口比例远超郑氏。所以哪怕我们算上伏波军、国民军再加上民兵,总共有五万人可以上战场,也就是动员率达到匪夷所思的10%,交州也可以正常运转。”
“但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姜醉的话斩钉截铁,“另外,广宁的国民军和当地的民兵是不能动的,虽说海防不容有失,但广宁如果出事,我们也是没办法交代的。”
原本农林省的产业基地在海南的三亚和万宁,但频繁过境的台风时不时就会一夜清空农林省在两地的建设成果,因此寻找一块新的地皮再搞一个产业基地就成了摆在吴南海案头的头等大事。
两广首先出局了:尽管由于洋流和岛屿的影响,至少广州附近很少直面台风的侵袭,但广东的人口密度已经很大了,很难再找到大片的无主土地——而广西则各种基础条件太差了,更别说当时还在闹旱灾。
接着出局的是台湾:农林省的考察团抵达高雄的同期,刚好有一场台风过境,看着台风过后遍地倒伏的庄稼,农林省的人当即便乘船离开了。
最终广宁胜出了:尽管偶尔也会有台风过境,但由于近海岛屿的阻挡,直击广宁的台风通常风力都不会很大;尽管属于热带、亚热带气候,但受洋流和地形影响,广宁颇为凉爽且称得上风调雨顺,适合培育多种作物亦适合搞牛、羊和马的养殖;相比其面积,这里原住民人口数量极少,因此有广阔的无主土地,尽管贫瘠一些但丰富水产带来的用之不竭的堆肥又弥补了这一点;更别提这里还有鸿基港这个哪怕在澳宋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港口和正在修建中的雷(州)鸿(基)铁路。
当然,不得不提到的是:在当时广宁有些“微不足道”的治安问题——由于只是沿着海岸和计划中的铁路线搞了标准村,更内陆一些的丛林和山区简直就是各路土匪乃至于反元老院势力的乐园,包括溃散的明军、落魄的海盗、失地的农民、失业的市民等等各路英雄都在这里共襄盛举。
农林省这尊大佛愿意挪动金身来广宁搞产业基地,对姜醉和负责当地的单良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于是治安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交州为此快速扩充了当地国民军的员额,并增加了新设标准村中民兵的数量。短短半年的时间,当地的土匪势力要么被彻底歼灭,要么躲到山林深处,找更好对付的谅山的麻烦去了。
“确实如此,”独孤求婚点点头,“郑氏在谅山一共有3000精兵,除了监视高平之外,确实也可以通过多个方向威胁广宁和鸿基——就像你说的那样,广宁的驻军和民兵是不能动的:更不要说,动用民兵还会影响生产。”
“不过接下来,我要谈的则是对步兵来说与兵力同等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质量。尽管郑氏理论上可以集结十万之众与我们决战,但实际上郑氏的常备军数量是极为有限的。”独孤求婚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指着地图,“除了谅山的三千人,他在太原还有一千人防备和监视高平,清化有两千人防备陈氏并且监视我们在那里的一个营。原本河内还有八千精锐,但其中的两千人被我们在海吉岛上打掉了,直到现在都得不到补充。因此郑氏现在只能拿出两千精锐驻扎在我们当面的海阳。”
独孤求婚用马鞭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至于郑氏分封在各地的诸侯,取决于财力其常备武装多则三五百、少则三五十——总之哪怕郑氏举全国之兵来犯,真正能打仗的精锐只有万人上下,剩下的只不过是匆忙领到武器的农民和随军的民夫罢了:不值一提。我们的伏波军人数与之相当,武器和训练更加精良,接受统一的指挥;更不要说我们的国民军乃至于民兵,尽管缺乏重武器,攻坚时稍嫌吃力,但不能否认他们都是优秀的轻步兵,且在防御作战中对郑氏来说会是十分坚韧的对手。”
姜醉承认独孤求婚说的没错:某种程度上郑氏的军事制度颇有一些军事采邑制的味道。郑氏的常备军士兵,事实上属于低级军事贵族,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地、拥有例如免除税收特权的同时承担军事义务。就17世纪的现实情况而言,这确实可以让郑氏拉出一支绝对忠诚且有着相当战斗力的常备军,但同时也意味着这些部队一旦损失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补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扩张规模:毕竟可以用来分封的土地是有限的。
独孤求婚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但姜醉还是好意提醒他:“我补充一点:还有大概一千欧洲和日本雇佣军在海阳,从料敌从宽的角度看,最好认为那些人都是些宗教狂热分子——另外,你的部队里有一部分日本移民,其中的信徒也是不安定因素。”
“这你就多虑了:所有的切支丹都在台湾,殖贸省打算未来用这些人在长崎插钉子。”
姜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独孤求婚在结束讲解之后,也回到了座位上,一时间会议室里寂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最终,姜醉首先打破了沉默:“看来还是要多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很多事情一下子全都理顺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我是郑梉,我是不会蠢到主动进攻的。总之,你得想办法让内阁同意我们主动挑起同郑氏的战争。”
姜醉无奈的笑了笑:“你不是郑梉,最好不要替他做决定——咱们的问题先放一放,我指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比如为什么内阁坚持要北伐。”
“作为军人,我不太适合就类似的问题发表意见。”独孤求婚一朝被蛇咬,在这种事情上十分谨慎,“但就我的观察而言,目前南下派的声音和能量很大,内阁恐怕很难乾纲独断。”
姜醉摇了摇头:“我不是同你讨论政治问题,我想跟你讨论一个纯粹的军事问题。”
姜醉深呼了一口气,一股脑的说了下去:“我们澳宋目前大致有1500万人口,尽管短期内我们可以把动员率拉到5%,但长期来看,我们的动员率至多只能维持在2%-3%,否则国家就难以维持运转: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其实和郑氏半斤八两,只是澳宋的体量更大罢了。”
“现在在我们的北方,是地球上面积最大的、连片的适合耕种的已开发土地。未来不管是李自成、皇太极还是崇祯最终在混战中胜出,都将手握一个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又或者资源都是我们十倍的庞然大物——你能想象俄罗斯如果有一百四十亿人口对我们在旧时空的祖国意味着什么么?”
独孤求婚点了点头:“嗯,确实如此,如果在三方混战时北伐,那么我们只需要解决一些地方武装就可以快速的占领几个长江以南的省份,进而问鼎中原。但如果错过时间点,到时再要北伐,恐怕从一开始就每一场都是硬仗了:哪怕是落后政权,但其在天下甫定时,其动员能力都可以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水平——不过还是那句话,南下派的能量也是很大的。”
“别忘了,我们的技术还会不断扩散,虽然技术和思想会比我们落后许多但最终混战的胜者也绝对比原本的历史上强得多、难缠得多,甚至不排除出现那么一两个天选之子,最坏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击败我们。”姜醉突然话锋一转问独孤求婚,“你是哪一派?”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让我打哪里我便打哪里。”独孤求婚给了一个姜醉听来十分乏味甚至是油滑的答案。
姜醉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好吧,军事我不行——接下来我要跟你分享一些我的一些……政治观点。”
“好吧,反正这里只有你和我。”
“南下派确实为国家财政做出了很大贡献,同时由于他们控制了舆论,因此如果一个人只是通过报纸来了解澳宋,他很难不得出北上派都是些冢中枯骨的结论——但如果作为一个元老也这样看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
见独孤求婚并不反驳,姜醉继续说了下去:“我印象中你没做过生意?”
“穿越之前做过一点。”
姜醉点点头:“那就好办了——依你看,对生意来说,什么最重要?”
“资金?原料?人才?市场?”独孤求婚看向天花板,看得出回答的很认真,“还有……”
“嗯,我要讲的是市场的问题。”姜醉打断独孤求婚,“对南下派来说,他们除了要满足澳宋的各种需求之外,主要的利润来源是欧洲的船长、江南的富商和日本的大名——他们不需要也没兴趣跟某个想给喜儿扯二尺红头绳的杨白劳打交道不是么?毕竟香料也好糖、盐还有茶和丝绸等等这些,乃至于棉布和冰块以及冬天出现在北京城的产自万宁的西瓜,在这个时空都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这样说也没有错吧!”
“但你别忘了,虽然成色有些不足,但澳宋终究是个工业国,工业品的销售逻辑同奢侈品是完全不同的。”姜醉想起了值得回忆的事,“你看过尼古拉斯凯奇的《战争之王》么?”
“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独孤求婚点点头。
姜醉一时间同独孤求婚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还记得凯奇在电影开篇时的独白么?”
独孤求婚稍作回忆,便模仿凯奇的忧郁眼神和深邃嗓音说出了那段经典台词:“这个世界上一共有五亿五千万支枪,简而言之每十二个人就有一支枪,问题是:如何让剩下的十一个人也都能拥有一支枪。”
“其实不仅仅是枪,对一切工业品来说逻辑都是一样的:工业化必然导致生产过剩,生产过剩必然导致价格降低——因此最终大部分工业品都只有薄利多销一途。这么说吧,我们的工业口对更大市场的渴望是你难以想象的。”
独孤求婚仰起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大明全境估计有两到四亿人口,占本时空的四分之一甚至一半,是当之无愧、也无可替代的最大单一市场——嗯……你的意思是:虽然南下派声量很大,但是北上派有工业口的支持?40年全体大会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北上派和南下派的称呼是不恰当的,至少这个称呼过于庸俗和浮于表面了。”姜醉指出,“要给一个政治势力定性,不应当只看他们的口号和主张,更应当看他们的利益和力量在哪里。”
在独孤求婚闻到危险的味道阻止他说下去之前,姜醉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所谓北上派和支持他们的工业口,他们的利益和力量主要在澳宋境内,我更愿称他们为本土派或者实业派;所谓南下派和支持他们的殖贸口和财金口,他们的利益和力量主要在海外又或者红红绿绿的指数上,我更愿意称他们为离岸派或者……金融派?”
“管他什么派呢,我对你们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不感兴趣。”
姜醉无奈的笑了笑:“你不关心政治,政治就会来关心你了。到了你我的位置,还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依我看,这段时间元老院内部的斗争将会十分激烈——这一次可不是几个元老想睡娘们的小打小闹了。”
姜醉故意揭伤疤让独孤求婚十分不快:“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今天骑马赶了一天的路,累的要死——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休息了:过几天我再去你那里一趟,咱们再聊聊防务上的事。”
但姜醉油盐不进:“确实,乍一看北伐和南下没有根本冲突,但不要忘记,南下派在江浙、乃至京津一带培植了大批代理人,一旦我们占领了那里,按照高举的先例来看,这些代理人就不再是鞍前马后的合作者而是同南下派那些人平等的竞争对手了:你要知道,南下派很大程度上垄断了海面上的贸易,而垄断者最恨竞争对手。更不要说一旦确定开始北伐,以南洋公司为代表的那几支股票,必然跳水……要知道那可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姜醉还说的吐沫横飞,独孤求婚那边却已经传来了鼾声——这老伙计居然装睡。
“好吧!”姜醉叹了口气,“哎!我这里还有一份武力相亲自签发的命令,既然你累了那就下次再给你看吧!”
独孤求婚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瞪着一双牛眼吐沫星子飞了姜醉一脸:“你这个人……早说有命令,跟我废话了这么久!拿来!”
姜醉悻悻的从袖管里抽出一个盖着蜡封的信封,突然他眼前一亮:“哎?里面说的啥我也没看过,咱们要不打个赌,如果命令是让我们对郑氏用兵,那你给我一块钱。”
“啧……拿来吧你!”独孤求婚一把扯过信封,捏碎封蜡抽出里面的命令读了起来。
透过灯光姜醉看得出命令只有区区几行,独孤求婚却反复看了好几遍,从表情上看这道命令让他十分震惊。许久,独孤求婚把他手上的那道命令递给了姜醉:“看来,你真的猜对了一些事,但你还是输了。”
姜醉拿起那张信笺只看了一眼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不,我赢了,一块钱拿来。”
他向独孤求婚伸出了右手:“鄙号不收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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