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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n79

崇祯·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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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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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hn79 于 2025-12-14 19:36 编辑

第十四章:八日倒计时·第七日(三月二十九)·雷霆与暗涌
一、辰时·关外的孤子:静默者的主动
辰时初刻,关外,科尔沁草原深处一处无名河谷。
河冰初融,潺潺水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河谷背风处,三顶不起眼的蒙古包半掩在枯黄的芦苇丛后,炊烟细得几乎看不见,混入河谷晨雾之中。
最大那顶包内,黄骅盘腿坐在毡毯上,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刚刚起草完毕的电文底稿。羊油灯的光晕将他清瘦的侧影投在毡壁上,明暗不定。他穿着半旧的蒙古皮袍,头发随意束起,脸上是三个月草原风霜留下的粗糙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锐利,此刻正凝视着稿纸上的字句,像是在审视自己即将落下的一步险棋。
底稿标题写着:“关于当前京津局势及启动对清廷方向非正式战略接触的紧急建议”。
内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综观当前京津局势,‘星火’行动已成功将一号目标转移至武清,但此行动亦彻底激化与顺军矛盾。李自成调集近万兵力合围武清,冲突升级风险急剧增加。我军接应部队虽战力强悍,然被困孤城,久战不利。若武清战事迁延或扩大,可能导致以下严重后果:一、宝贵作战力量遭受不必要损耗;二、天津新立之锚点尚未稳固即面临直接军事压力;三、最坏情况,可能导致我在北方之有限存在提前与顺军陷入全面对抗,彻底打乱元老院整体战略节奏……”
“……基于以上判断,我认为,单纯依赖武清军事防御或天津方向威慑已显被动。必须启动更高层面之战略制衡。清廷虽非我现阶段主要经营方向,然其作为北方重要地缘力量,其态度足以显著影响李自成之决策与兵力部署。若能通过适当渠道,向清廷决策层传达我方在京津行动之有限性(仅为接应人员,无意争地),并使其保持‘适度关注’而非‘全力介入’之态势,将为我武清接应行动及天津锚点巩固,创造至关重要的外部缓冲与时间窗口……”
“……我,黄骅,自崇祯十六年冬奉命转入静默,已三月有余。期间虽远离沈阳,然通过既有渠道,对清廷内部动态、主要人物倾向及决策机制仍保持基本掌握。现正式建议元老院批准我部结束静默状态,立即重返沈阳,启动对清廷决策层(首选礼亲王代善)之非正式、低层级的战略接触。接触将严格遵循以下原则:明确传达我方行动边界,避免战略误判;营造‘清廷可能有所动作’之不确定性以牵制顺军部分兵力;绝不做出任何可能束缚元老院未来选择之实质性承诺或让步……”
“……此行动风险可控,潜在收益显著。若操作得当,至少可为武清及天津方向争取五至七日关键窗口期。时机紧迫,建议立即决断。”
黄骅放下笔,将底稿又看了一遍。文字严谨克制,完全站在元老院整体利益角度,提出的建议也合乎逻辑——在武清军事压力巨大的情况下,通过外交手段在另一方向制造牵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略选择。
但他知道,这并非全部。
他真正的盘算,深藏在冷静的文字之下。重返沈阳,接触清廷,固然是为了执行临高可能批准的任务。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回去。因为他要在沈阳等一个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出现。
“首长,电台准备好了。”警卫队长掀帘进来,低声道。这位归化民军官一身蒙古牧人打扮,面容粗犷,眼神却透着特侦队员特有的机警。
黄骅将底稿递过去:“按最高密级编译,发往临高总参谋部、对外情报局,并抄送执委会办公室。注明‘前线紧急建议,关乎京津行动全局,请速议决’。”
“明白!”队长接过,快步走向角落那台用羊皮包裹伪装的884型便携电台。
黄骅起身走到帐外。晨光挣扎着穿透阴云,洒在枯黄草原上,远处有牧人和羊群的模糊剪影。他深吸一口清冷干燥的空气。三个月了,在这草原深处如同被遗忘般静默等待,每天看着同样的日出日落,听着风声马嘶,内心那份属于北上派的焦灼与期待却从未熄灭。
他知道冷凝云在北京的冒险,知道钱水协的突击,知道武清此刻正被重兵围困。每一份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零星消息,都让他更加确信:北方的历史车轮正在一个关键的岔路口轰鸣,而元老院的力量,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他不能也不该继续在这里“静默”下去。
“首长,”队长回来,脸色严肃,“电文已发出。按流程,临高回复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后。”
黄骅点点头,目光投向东南方,那是沈阳的方向。“让大家做好出发准备。补给精简,只带必需品。午后出发,向沈阳方向移动。”
“不等回复了?”队长问。
“回复来了,我们就是奉命行动;回复没来,或者不批准……”黄骅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们就按‘前线人员因应局势突变,为元老院整体利益计,主动开展必要之风险评估与接触试探’来处理。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队长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是!我这就去准备。”
黄骅走回帐内,开始快速整理自己的物品。几件换洗衣物,一些作为“礼物”的精美玻璃器皿和新式怀表,多重身份证明文件,以及一把保养良好的M1911手枪和三个弹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他当然希望临高批准。有正式的授权,行动会方便许多。但他也做好了不被批准,甚至收到斥责令的准备。为了北方那盘大棋,为了那个可能在沈阳出现的“人影”,值得冒这个风险。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
巳时三刻,临高回电抵达。
电文简短,带着惯有的谨慎与权衡:
“黄骅:建议收悉。京津局势确属紧迫。经总参及对外情报局紧急研议,原则同意你部结束静默,以非正式身份返回沈阳活动。核心任务:一、向清廷适当渠道明确传达我京津行动之有限性,避免其误判介入;二、可通过释放模糊信号等方式,营造牵制态势,但严禁具体承诺或主动引诱;三、此系高风险试探,你本人务必谨慎,安全第一,随时汇报。马千瞩、赵曼熊。”
批准了。虽然加了诸多限制——“非正式身份”、“严禁具体承诺”、“安全第一”——但毕竟给了他行动的许可。
黄骅看着电文,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临高的批准在他的预料之中,武清的压力让任何可能缓解局面的方案都值得一试,哪怕这个方案看起来有些冒险。
“集合,出发。”他收起电文,沉声下令。
一刻钟后,三顶蒙古包被迅速拆除,所有生活痕迹仔细掩埋。十骑人马冲出河谷,向着东南方向的沈阳疾驰而去。黄骅一马当先,皮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神锐利地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表面上看,他是在执行一项临高风险批准的战略牵制任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行的真正重量,远不止于此。沈阳城里,或许正有一个能搅动风云的人物在等待。而他,必须赶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找到那个人。
草原的风卷起沙尘,模糊了远去的骑影。静默了三个月的孤子,主动撕开了隐蔽的帷幕,纵马奔向那片正在酝酿更大风暴的天地。他的棋盘,从来就不止于一份电文上的寥寥数语。
二、巳时·武英殿的权衡与复仇的火焰
同一时间,北京,武英殿。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李自成坐在那张尚未坐惯的龙椅上,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鎏金龙纹的缝隙。下面站着宋献策、牛金星,以及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后背微微颤抖的年轻将领张鼐。
三天了。自从刘宗敏在德隆堡外被海外妖人的冷枪打成重伤、拾回一条命却昏迷不醒以来,已经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德隆堡空了,崇祯跑了,田见秀追到武清碰了一鼻子灰……而最让李自成心烦意乱的,是军中医官今早的禀报:刘宗敏伤势反复,高热不退,怕是凶多吉少。
“闯王!”张鼐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刻骨的恨意,“义父他……他今日晨间又咳血了,太医说……说内腑受损太重,能不能熬过这个月都难说……闯王!此仇不报,张鼐誓不为人!求您给末将一支兵马,末将不要多,只要三千老营兄弟!今夜就踏平武清,把崇祯和那些海外妖人的脑袋提回来,祭奠义父!”
李自成没有立刻说话。他盯着张鼐看了许久,又看向面色苍白、不时轻咳的宋献策,最后看向眉头紧锁的牛金星。
“军师,”李自成开口,声音干涩,“你怎么看?刘芳亮部已到武清外围,与李过形成夹击之势。张鼐报仇心切……这仗,打是不打?”
宋献策勉强直起身,斟酌着词句:“闯王,武清这股海外贼军,战力恐怕远超预期。田见秀报,其火器之利、射术之精、夜战之能,皆匪夷所思。刘芳亮虽已到位,但其所部连日行军,颇为疲惫。此刻若仓促发动总攻……”
“军师是怕了?”张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义父的仇就不报了?就让那些妖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逍遥?”
“放肆!”牛金星厉声喝道,“张鼐!闯王和军师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宋献策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对李自成道:“闯王,非是惧战,而是权衡利弊。武清贼军虽强,但终究只有千余人,困守孤城。我军若调集重兵,不计代价强攻,未必不能破之。然……如今吴三桂在山海关虎视眈眈,关外东虏闻讯亦必蠢蠢欲动。若我军主力纠缠于武清城下,伤亡惨重之时,吴三桂或东虏趁机发难,则大势危矣。”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况且……天津方向,海外髡贼大队已登陆,战舰陈列大沽口。若武清战事迁延,其主力来援,我军将腹背受敌。”
李自成的手指抠得更紧了。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但刘宗敏是他的左膀右臂,是跟着他从陕北杀出来的生死兄弟!这仇不报,军心何存?他这闯王的威严何存?
“军师所言有理。”牛金星接话,“但张将军所请,亦不可全然驳回。臣有一策,或可两全。”
“讲。”
“武清之敌,当剿,但不可浪剿。”牛金星缓缓道,“可令李过、刘芳亮、张鼐三部,合力围困武清。刘芳亮持重,可为主;张鼐勇悍,可为辅;李过策应。总兵力当有近万之众,十倍于敌。围而不攻,或只作小规模试探,耗其粮草弹药,疲其精神。同时,派能言善辩之士,密往天津,与海外髡贼接触,探其真实意图。若其只为接走崇祯,或可谈判,许其安全离去,但需留下财货火器为‘买路钱’。若其野心不止于此……”
他眼中寒光一闪:“那我大军围困武清,亦能牵制其部分兵力,为日后应对天津之敌争取时间。”
“谈判?”张鼐不可置信,“跟那些伤我义父的妖人谈判?!”
“是缓兵之计,亦是试探虚实。”宋献策咳嗽两声,“牛丞相此策老成。闯王,眼下局面复杂,不宜逞一时之勇。围困武清,既可向全军表明报仇之志,又不至孤注一掷。同时与天津接触,若对方确有退意,则可免去一场血战;若对方意图不明,则我军以逸待劳,已占先机。”
李自成闭目沉思良久。殿内只听得见张鼐粗重的喘息和宋献策压抑的咳嗽声。
终于,他睁开眼,看向张鼐:“张鼐,朕知你报仇心切。朕何尝不想即刻发兵,踏平武清?然军师和丞相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朕命你率本部三千精锐,即刻开赴武清,与刘芳亮、李过合兵。记住,你为副,刘芳亮为主!围困为主,小规模试探为辅,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自发动总攻!但若敌军突围……给朕往死里打!”
张鼐还想争辩,但看到李自成决绝的眼神,最终重重叩首:“末将……遵命!”
他知道,这是闯王在军国大局和兄弟义气之间做出的妥协。近万人围一千人,十倍之众,就算是困,也能把对方困死!只要对方敢突围,他就有机会报仇!
“另,”李自成看向宋献策,“军师,派人去天津接触之事,就由你安排。要隐秘,要快。”
“臣领旨。”
众人退下后,武英殿内只剩下李自成一人。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心中那股烦躁和不安却丝毫未减。
刘宗敏的仇要报,崇祯不能放走,海外强敌要应对,吴三桂和东虏要防备……这皇帝的位置,怎么比当初在山沟里造反时,还要让人心力交瘁?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很快被窗外的风声吞没。
三、午时·武清的刀锋:万军合围下的铁砧
午时正,武清巡检司衙署,临时指挥所。
压抑了数日的沉闷气息,被一股新鲜而强悍的力量冲散。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支约七百五十人的伏波军加强营,在副营长周卫民率领下,以惊人的急行军速度,赶在大顺军完成严密合围之前,成功突入武清,与冷凝云部会师!
这支生力军的到来,让整个据点的士气为之一振。士兵们互相拍打着肩膀,低声传递着援军已到的消息,眼中多日来的疲惫和焦虑,被一种重新燃起的斗志取代。
地图铺在拼凑起来的破木桌上,边缘被手指按压得微微卷曲。屋内烟雾缭绕——不是烟草,是众人呼出的白气和紧张气氛凝结成的无形之雾。游老虎、钱水协、周卫民、以及几名主要连排长围在桌旁,冷凝云坐在靠墙的条凳上,安静地旁听。
气氛凝重,但并非绝望。

“最新侦察汇总。”钱水协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丝毫波澜,他用一根炭笔在地图上快速标注,“顺军已完成合围,总兵力约九千五百至一万人,具体部署如下——”
炭笔点在地图东侧:“东面,李过部,兵力约三千五百人。 主阵地设在距离我据点约二里的大柳树村一线,依托村舍废墟构筑了简易工事。其左翼(北侧)延伸至赵家庄,有一千人;右翼(南侧)延伸至小王庄,约八百人;中军主力约一千七百人驻大柳树村。李过本人在此。特点:兵力最厚,但部队构成复杂,有新附明军,也有老营骨干,指挥协同可能存在问题。配备了约二十门各种口径的土炮、弗朗机,架设在村内制高点。”
笔尖移向北面:“北面,刘芳亮部,兵力约三千人。 这是顺军中的老牌野战部队,从通州赶来,战力较强,但连日行军颇为疲惫。其阵地沿碱河旧河道展开,前沿距我约一里半。分三部分:左翼一千人占李官屯,右翼一千人占郭庄,中军一千人在碱河桥头堡。刘芳亮本人应在桥头堡。他们没有重型火器,但披甲率较高,多配刀盾和长枪,战术风格稳重。”
再划向西面:“西面,张鼐部,兵力约三千人。 这是刘宗敏的嫡系,复仇心切,战斗力强,但可能因急于报仇而冒进。部署在距离我约二里的西大营旧址。阵地相对紧凑,工事较为认真。张鼐本人应在中军。侦察发现他们正在赶制云梯、壕桥等攻城器械,战意最为旺盛。”
最后指向南面:“南面,看似空虚,只有零星游骑。但——”钱水协在南面约三里处的几个点画了几个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发现有多处新鲜土工作业痕迹,疑似陷阱或伏兵区。这是典型的‘围三阙一’把戏,留个口子让你钻,然后在野地里用骑兵或伏兵吃掉你。”
他放下炭笔,环视众人:“总计,九千五百到一万人,十倍于我。完成合围时间应在今日申时(下午三点)前后。预计入夜后,可能会进行试探性攻击,尤其是西面张鼐部,战意最盛,可能最先按捺不住。”
游老虎抱着胳膊,盯着地图,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十倍?嘿,老子打的就是十倍!”
他直起身,手指重重点在代表己方据点的圆圈上:“咱们有多少人?我带来的加强连二百二,增援部队七百五,钱指挥的特侦队二十四,。总共一千不到,一个加强营的规模。”
“家伙呢?”他掰着手指,“枪械: 主力是后装式米涅步枪,射程、精度、射速碾压顺军任何火铳。特侦队配霍尔步枪和冲锋枪。支援火力: 有六挺轻机枪(仿捷克式),四门70毫米步兵炮,十二门60毫米迫击炮,掷弹筒若干。弹药: 经过补充,步枪弹每人平均一百二十发,炮弹、迫击炮弹各约两个基数(八十发),够打一场硬仗。”
周卫民补充:“还有夜视装备五十三具,各型望远镜、指北针、便携电台齐全。医疗队有磺胺、吗啡,能处理大部分战伤。”
“所以,”游老虎俯身,双手撑在桌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兵力他们十倍,火力咱们百倍!夜战能力,咱们有,他们基本是零!通讯指挥,咱们有电台,他们靠腿和嗓子!老子不想缩在这里等他们来攻——要打,就主动打!在他们完成合围、发动总攻之前,先砸断他们一条胳膊!”
“打哪一路?”一名连长问。
“西面,张鼐部。”钱水协接话,炭笔在西面画了个叉,“理由:第一,他们复仇心切,求战欲望最强,可能会最早发动进攻,打掉他们最能震慑敌军;第二,张鼐部是刘宗敏嫡系,精锐,打掉他们对顺军士气打击最大;第三,西面地形相对开阔,适合我军火力展开,也便于我们攻击后迅速撤回。”
游老虎接过话头,开始详细部署:“今晚子时行动。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特侦队渗透破袭(子时初刻至子时三刻)。 钱指挥带两个四人小组,共八人,秘密渗透至张鼐部核心区域。任务:一,狙杀张鼐及主要军官;二,爆破其囤积的攻城器械和粮草;三,在约定时间同时制造多点爆炸,制造最大混乱。渗透路线走西大营旧址南侧排水沟,避开正面哨卡。”
“第二阶段:主力突击集群雷霆打击(子时三刻至丑时初刻)。 分三路:A路(我亲自指挥),加强营主力两个连加机炮连(缺两门炮留守),共五百人。从正西方向,沿特侦队开辟的通道,直扑张鼐中军所在的西大营核心。战术:四门70炮、六门迫击炮进行五分钟急促射,覆盖敌营核心及周边阵地;炮火延伸后,步兵以散兵线推进,轻机枪压制,米涅步枪精准射击,清除残存抵抗。”
“B路(周卫民指挥),侦察连全部加一个步兵连,共三百人。从西南方向迂回,攻击张鼐部左翼。任务:牵制左翼敌军,阻止其向中军增援,同时切断张鼐部与南面可能伏兵的联系。得手后,向东北压迫,与A路形成夹击。”
“C路(留守部队),原加强连及部分归化民,共二百五十人,由李连长指挥。固守衙署核心区,保护一号目标及医疗队。在衙署围墙和屋顶制高点,架设剩余两门70炮、六门迫击炮、两挺轻机枪,构成环形防御。同时,派出小股疑兵向南面活动,制造我军可能从南面突围的假象,牵制李过部。”
“第三阶段:围歼与撤离(丑时初刻至丑时正)。 击溃张鼐部主力后,A、B两路不追击溃兵,迅速将残敌向西北方向(预定‘口袋区’)驱赶。特侦队预先在该区域设伏,用震撼弹、绊发雷制造混乱,迫降残敌。整个过程,从特侦队动手到解决主要战斗,目标在一个时辰内完成。然后各部队按预案,交替掩护,撤回衙署防御圈。”
钱水协补充细节:“通讯:各分队指挥官配884型便携电台,特侦队渗透组有备用频道。行动时间以特侦队第一声爆炸为号。识别:所有人员左臂绑白布条。口令:‘惊雷’,回令:‘破晓’。”
游老虎直起身,目光如刀:“都听明白了?咱们一千人,要打垮张鼐三千精锐,还要震慑住另外六千多人!这一仗,不仅要赢,要赢得快,赢得狠!要打得李自成心疼,打得顺军胆寒!为我们争取到至少两天的时间,等陛下能挪动了,咱们再想下一步怎么走!”
“明白!”众人齐声低吼。
冷凝云此时才开口,声音平静: “医疗队刚才检查了,崇祯颈部重伤,虽无性命之忧,但必须绝对静卧至少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尝试极平稳的短途转运。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守到明天中午。
军事上你们是专家,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杀戮,对溃散投降者,给予生路;第二,无论战局如何,必须确保崇祯的绝对安全。”
“放心,冷掌柜。”游老虎重重点头,“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把老…朱先生全须全尾地带回去?这一仗,就是为了这个!”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武清据点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士兵们默默检查枪械,擦亮刺刀,分配弹药。炮兵们将炮弹从木箱中取出,排列整齐,测量诸元。特侦队员们最后一次检查夜视仪、消音器、爆破索。医疗队将器械药品准备就绪,在衙署最坚固的房屋内设置了临时手术室。
一种混合着紧张、亢奋和凛然杀气的氛围,在春日的午后无声弥漫。每个人都知道,几个时辰后,他们将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进行一场可能是北上以来最惨烈的战斗。
但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是伏波军。
四、未时·海上的权衡:舰桥上的独思
未时三刻,渤海海峡,“驭风”号轻型巡航舰舰桥。
乐琳大校站在舷窗前,白色海军将官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深蓝色呢子大衣的领口紧扣,肩章上那颗将星在透过舷窗的惨淡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年近五旬,鬓角已见明显的霜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眼间那份常年累月积攒下的沉稳之下,此刻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
舰桥内很安静,只有海风掠过舰体的呼啸声、蒸汽轮机低沉的轰鸣,以及航海官偶尔低声报出的航向数据。副官和几名归化民军官肃立一旁,目光都悄悄落在乐琳那如同雕塑般的背影上。
他是昨天子夜接到命令的。当时“驭风”号刚结束对济州岛至辽东半岛航线的例行巡航,正准备折返高雄进行补给维护。一份来自临高总参谋部与海军司令部的联署急电,以最高优先级切入通讯频道,命令他立即改变航向,以“驭风”号为旗舰,搭载济州岛驻防支队紧急抽调的加强营(约八百人,由归化民上校陈启明指挥)及一批弹药补给,全速北上天津大沽口,“增强该方向军事存在,确保‘天津锚点’行动顺利,协助天津前指应对可能之复杂局面”。
命令措辞严谨,但乐琳浸淫军政多年,如何看不出字里行间的深意?
他是海军目前仅有的几位大校(准少将)之一,军衔高于天津前指目前的最高指挥官、陆军上校杨威。他以作风稳健、精通国际海事规则与外交斡旋、且在北上南下之争中相对中立而著称。此次北上,名义上是增强力量、协助接应,实则是在杨威之上,放置一位更高军衔、立场更趋稳健、且属于海军系统的将领,以加强对北方军事行动的监督与制衡。
这是执委会的平衡之术。既要确保冷凝云、崇祯等人能被安全接出,又要防止杨威、游老虎等北上派“悍将”借机扩大事端,将元老院宝贵的力量过早拖入大陆战场的泥潭——那泥潭,在执委会多数人看来,远比开拓南洋、经营印度洋航线更为深邃难测。
“长官,”副官的声音打破沉默,“航向无误,航速十五节,预计今夜亥时(晚九点)前后可抵达大沽口锚地。陈启明上校请示,是否可以向部队简单通报此行目的?士兵们对突然北上略有疑虑。”
乐琳没有立刻转身,依旧望着窗外那片铅灰色、仿佛凝固了的海面,以及西北方向海天相接处那抹越来越清晰的、属于陆地的暗影。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可以通报。告诉他们,此行是为接应被困同胞,展示元老院不抛弃任何一员的决心,并确保我们在北方的战略支点安全。但也要强调,一切行动听指挥,绝不允许擅自挑衅或扩大冲突。”
“是!”副官记录,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长官,武清那边……真的那么危急吗?听说被上万顺军围困……”
这次,乐琳转过身,目光落在年轻的副官脸上。那目光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穿透力:“你参加过珠江口战役吗?”
副官一愣,摇头:“没有,属下是海军学院第三期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南洋和济州服役。”
“我参加过。”乐琳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那时候咱们船少,炮也不多,面对的是大明广东水师的几十条战船。每一仗都打得很艰难,但每一仗都必须赢,因为输不起。”
他顿了顿:“武清那边,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咱们的人被困在那里,面对的敌人是咱们的十倍。但这一仗,和珠江口不一样。那时候咱们是在开拓,是在争生存空间。现在……”他轻轻摇头,“现在咱们是在一个泥潭的边缘试探。赢了,未必能得多少好处;输了,可能把整个元老院都拖进去。”
副官似懂非懂。
乐琳也不再多解释,对一旁的通讯官道:“给临高总参发报:‘驭风’号及搭载部队预计今夜亥时抵大沽口。我将与杨威司令、潘潘政委建立协调机制,全力确保‘天津锚点’安全,并视情况协助接应行动。一切行动将遵循执委会‘有限接触、避免升级’之原则。乐琳。”
电文很快被编码发出。乐琳知道,这份电报既是汇报,也是表态——他会执行命令,但也会守住底线。
“长官,”陈启明上校这时大步走进舰桥,这位归化民军官四十出头,面容刚毅,身材敦实,穿着伏波军标准的灰色野战服,风纪扣一丝不苟,“加强营已做好战斗准备,全员士气高昂,请指示!”
“稍息,陈上校。”乐琳示意他走近海图桌,手指点了点大沽口的位置,“抵达后,你的部队将作为天津防务的预备队。首要任务是熟悉地形,巩固大沽口炮台及滩头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向陆上纵深推进。”
陈启明立正:“明白!确保天津锚点安全是第一要务!”
乐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军人,想打仗,想立功。但这次不一样。咱们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是‘接应’和‘确保’。武清那边打得再激烈,只要天津这个出海口在我们手里,咱们就进退有据。反之,如果为了救武清而丢了天津,或者陷入与顺军的全面战争……那就是战略上的失败。”
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坚定点头:“属下明白!一切听从长官指挥!”
乐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他走到舷窗前,望着北方那越来越近的陆影。那片土地上,此刻或许已经烽烟再起。而他,将带着八百生力军和一份沉甸甸的“制衡”使命,投入那片漩涡。
海风呼啸,战舰破浪。“驭风”号正以最高战速,驶向那个即将决定北方未来格局的暴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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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应该抓俘虏的啊,那有那么多粮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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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院给黄骅的指令很迷啊,满清会乖乖听话?说了也白说啊
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虔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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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n79 发表于 2025-12-13 18:16
你们想看山猫和朱媺娖的爱情故事吗,突然想拆出一个支线故事

吊桥效应了是吧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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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6: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可思议,13个小时没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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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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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6: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快进到中国的庞大耗干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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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子夜·武清歼灭战(上):暗夜獠牙
子时初刻,武清西郊,张鼐大营。
西大营原是前明卫所兵的屯驻之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张鼐的三千精锐就依托这些废墟,用抢来的门板、柜子甚至棺材,混合着沙土,垒起了一圈简陋但厚实的胸墙和鹿砦。营火大多已黯淡,只留下零星余烬。夜哨比平时多了一倍,张鼐下了死命令:今夜严防死守,绝不能让武清城里的海外妖人钻了空子。士兵们抱着刀枪,缩在胸墙后或背风的土坎下,警惕地注视着东面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荒野,以及更远处武清城方向零星闪烁的、如鬼火般的灯光(衙署警戒灯)。春夜的寒气侵入骨髓,许多人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
中军帐设在半塌的卫所衙门大堂里,张鼐毫无睡意。他穿着全套山文甲,头盔放在手边,油灯下,年轻的脸上布满血丝,写满了仇恨和焦躁。义父刘宗敏重伤昏迷、咳血不止的样子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闯王让他围困,让他听刘芳亮的,可他只想冲进去,杀光那些妖人,用他们的血祭奠义父!
“将军,夜深了,您还是歇会儿吧。”亲兵队长端来一碗热汤。
张鼐摆摆手,烦躁地问:“各哨位都加派人了?游骑派出去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办了。游骑回报,南面、北面都没有异常。就是……东面刘芳亮将军那边,传话过来,说让咱们稳着点,别冒进……”
“他懂什么!”张鼐低吼,“他没跟那些妖人交过手!义父就是大意了才……总之,给我盯紧了!尤其是营栅缺口和排水沟方向,那里最容易被渗透!”
“是!”
帐外,寒风呼啸。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营地南侧那条早已干涸、长满荒草的排水沟里,几块“泥土”正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钱水协全身覆盖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网,脸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像一截枯木般趴在一处凹陷的沟底。AN/PVS-5夜视仪将泛着绿光的视野投在他眼前,营地内的哨兵、胸墙的缺口、中军帐的位置、堆积如山的云梯和攻城槌……一切都清晰可见。
耳麦里传来几乎微不可察的电流声和压低到极限的汇报:
“A组就位,锁定中军帐周边军官营区、卫所衙门废墟制高点。”
“B组就位,锁定攻城器械堆放点、粮草囤积区、西北角马厩。”
“狙击一组就位,视野覆盖中军帐至各主要通道。”
“狙击二组就位,视野覆盖左翼与刘芳亮部结合部。”
钱水协缓缓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头脑更加清醒。“各组确认目标,等待信号。行动开始后,优先次序:指挥节点、通讯节点、重型器械、粮草马匹。制造混乱后,按预定路线向二号集结点撤离。清楚?”
“清楚。”
“行动。”
子时一刻,死亡悄然降临。
首先遭殃的是外围哨兵。四个分布在排水沟附近关键位置的暗哨,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到喉头或胸口一凉,想要呼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软软倒地。加装了高效消音器的霍尔步枪在两百米内几乎是绝对静默的死神。
紧接着,中军帐附近。
两名刚从军官帐篷里出来解手的哨总,走到背风的残墙边,刚解开裤带——
噗噗。
极其轻微的两声,像是石子投入深潭。两人身体一震,茫然地低头,只见胸前迅速洇开大片暗色,随后无力地靠着土墙滑倒。
几乎是同时,另外三个军官帐篷里传出类似的闷哼和倒地声。特侦狙击手在三百米外,借助夜视瞄准镜,透过帐篷的缝隙,精准地点杀了里面尚未休息的军官。
子时二刻,混乱序曲。
B组两名队员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攻城器械堆放点——这里堆放着三十多架刚赶制出来的云梯、四辆包铁攻城槌,还有几十桶用来火攻的桐油。他们将几个特制的小型延时爆破装置塞进云梯的关节处、攻城槌的轮轴下、油桶缝隙里。
设置完成,迅速撤离。
几乎在同时,A组队员潜到了粮草囤积区旁的马厩。这里拴着两百多匹战马,是张鼐部机动力量的核心。他们没有杀人,而是用涂了强效麻醉剂的吹箭,悄无声息地放倒了看守马厩的几名士兵,然后将几枚震撼弹和发烟罐的拉环,用细绳系在了几匹头马的缰绳上……
子时三刻,雷霆骤起!
钱水协看着夜光腕表,秒针即将归零。他对着喉麦,吐出两个字:“点火。”
轰!轰轰轰——!!
攻城器械堆放点率先爆炸!不是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沉闷的、内部爆裂的声音!云梯的关节被炸碎,木屑横飞!攻城槌的轮轴断裂,沉重的槌体歪倒!油桶被引燃,火焰“呼”地窜起!
“敌袭!敌袭!”凄厉的喊叫终于划破夜空!
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马厩方向,被爆炸和火光惊动的战马开始嘶鸣、骚动!那几匹被系了拉环的头马受惊狂躁,奋力挣扎——
嘭!嘭嘭!
震撼弹在马群中炸开!瞬间的强光和超高分贝噪音让本就受惊的马匹彻底疯狂!它们挣脱缰绳,撞开围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四面八方冲撞践踏!
“马惊了!让开!”
“拦住它们!”
混乱瞬间升级!狂奔的马匹撞翻了帐篷,踩踏了士兵,冲散了刚刚集结起来的队伍!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致命的精确打击降临。
狙击手开始自由猎杀。任何试图呼喊集结、看起来像军官、或者手持令旗号角的人,都成了优先目标。
一个都司站在一处土台上,挥舞战刀试图收拢溃兵:“不要乱!向我靠——”
噗!眉心绽开血花,仰面栽倒。
号角手刚把铜号凑到嘴边,太阳穴就被子弹贯穿。
试图骑马控场的骑手,连人带马被撂倒。
整个张鼐大营,以中军卫所衙门为核心,陷入了火海、爆炸、惊马狂冲、冷枪点杀和指挥彻底失灵的极度混乱!士兵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死亡,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互相践踏,甚至为了逃命而拔刀砍向挡路的同伴。
“撤。”钱水协看到预定目标已达成,混乱已成,果断下令。八名特侦队员如同滴入水中的墨点,悄无声息地汇合,沿着干涸的排水沟,向西北方向的二号集结点快速撤离。
身后,是已然变成炼狱的张鼐大营,是惊马的嘶鸣、士兵的惨嚎、燃烧的爆裂声,以及那面在火光中摇晃欲倒的“张”字认旗。
卫所衙门废墟,张鼐的绝望。
张鼐被亲兵从堂中拖出时,头盔都来不及戴。他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器械堆火光冲天,惊马四处冲撞,士兵狼奔豕突,军官接连莫名倒地……而敌人在哪里?根本看不到!
“结阵!结圆阵!长枪在外,刀盾在内!弓弩手上房顶!”张鼐嘶声怒吼,试图收拢身边尚未完全崩溃的亲兵家丁。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更可怕的是,就在他喊话的瞬间,身边一个手持盾牌护着他的亲兵队长,突然身体一震,盾牌上出现一个孔洞,人软软倒下——子弹穿透了盾牌!
“将军小心!”亲兵们拼死用身体将他扑倒,拖到一处残墙后。
张鼐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又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哨官被不知哪里来的子弹爆头,看着那些跟着义父从陕西杀出来的老兄弟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股冰凉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这不是打仗……这是屠杀!是妖法!
“大帅!顶不住了!北面刘芳亮将军那边没有动静!东面李过将军那边也没来援!”一个满脸是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地过来哭喊。
北面?东面?张鼐猛地扭头,只见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依旧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火把在移动,显然在观望,根本没有出营救援的迹象!
“刘芳亮……李过……王八蛋!”张鼐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被放弃了,被当成试探海外妖人实力的弃子!
“走!往北走!去刘芳亮大营!”他嘶吼着,在亲兵拼死护卫下,连滚爬爬地汇入溃兵的人流,向着北面那点微弱的、可能代表生机的火光逃去。
而就在他逃离卫所衙门不到半刻钟后,真正的雷霆风暴,降临了。
六、子夜·武清歼灭战(中):钢铁风暴
子时三刻,武清西郊荒野。
游老虎放下望远镜,夜视仪中张鼐大营冲天的火光和清晰传来的混乱声响,让他脸上那道刀疤在微光下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钱老大得手了!弟兄们,轮到咱们了!”他对着喉麦低吼,声音压不住沸腾的战意,“A集群,跟我上!B集群,按计划行动!今晚让这些顺军知道,什么叫做钢铁风暴!”
“杀!”
压抑了数日的怒火与憋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A集群正面突击。
游老虎亲率的五百主力,呈三个锋锐的楔形攻击队形,如同三把烧红的尖刀,沿着特侦队预先清理并标记的通道,直插已乱成一锅粥的张鼐大营正面——卫所衙门方向。
这五百人,是真正的百战精锐。两个齐装满员的伏波军步兵连,每个连除了一百二十支后装式米涅步枪,还加强了一个装备两挺轻机枪和两门60毫米迫击炮的支援排。机炮连的四门70毫米步兵炮和另外两挺轻机枪,则在后方八百米处一个预先选定的高地上建立了支援阵地。
就在突击队开始冲锋的同时,后方炮兵观测员(由一名特侦队员担任)将最后修正的坐标传回炮阵地。
炮阵地,炮长嘶声下令:“全连!急促射!打光半个基数!放!”
嗵嗵嗵嗵——!!
四门70炮同时怒吼!炮口焰在黑夜中一闪而逝!炮弹破空尖啸,划出死亡的弧线,飞向早已标注好的目标区域——卫所衙门核心废墟、胸墙后的集结地、通往南北两翼的道路节点!
轰轰轰轰——!!
装填了黄色炸药的70毫米炮弹爆炸声清脆而猛烈!预制破片在火光中如同死神的镰刀,呈扇形横扫!第一轮齐射,四发炮弹几乎同时落在卫所衙门废墟内外,将那段本就残破的建筑炸得砖石横飞,躲在后面的数十名顺军瞬间被撕碎!
“炮!是海外妖炮!”
“躲啊——!”惨叫声被更剧烈的爆炸淹没。炮兵根据观测员的反馈,快速修正,第二轮、第三轮炮弹接踵而至!重点覆盖那些试图重新集结、或者军官吼声最密集的区域。
五轮急促射,二十发炮弹。对于这个时代任何军队的营级阵地而言,这都是毁灭性的火力覆盖。卫所衙门附近化为一片火海尸山,残存的顺军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向后逃窜。
炮火尚未完全停歇,游老虎的突击集群已经杀到了营栅缺口前!
“开火!”
游老虎一马当先,手中那支加装了刺刀的米涅步枪一个精准的速射,将三十米外一个刚从瓦砾中爬起、试图举刀反抗的顺军甲士撂倒。他身后,五百伏波军同时开火!
米涅步枪清脆的射击声连成一片,在黑夜中如同一场致命的金属风暴!子弹精准地寻找着任何敢于站立、持械的目标。轻机枪“哒哒哒”的短点射,将溃逃的人群一片片割倒。迫击炮发射的小型榴弹在人群密集处炸开,破片四射。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刚从炮击和夜袭中惊魂未定、指挥完全失灵的顺军,根本来不及组织任何有效抵抗。他们看不到敌人在哪里(伏波军深色作战服、涂抹油彩的脸在暗夜和火光中近乎隐形),只看到黑暗中不断闪烁的致命枪口焰,听到身边同伴凄厉的惨叫和倒地的闷响,闻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妖法!是妖法!”
“跑啊!往北跑!去找刘将军!”
崩溃如同雪崩,瞬间席卷了整个核心区域。士兵们丢下刀枪,推倒同伴,只求能跑得快一点。
游老虎根本不与溃兵纠缠。他大吼着:“不要停!保持队形!向北压迫!配合B路,把溃兵往预设口袋赶!”
A集群如同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沿着特侦队开辟的通道,向溃兵主逃方向碾压而去。
B集群侧翼迂回与分割。
就在A集群正面猛攻的同时,周卫民率领的三百人从西南方向杀到,直扑张鼐部左翼与南面伏兵区的结合部。
这里的顺军同样被中军的爆炸和炮击惊动,正在慌乱中。左翼的守将是个名叫赵黑虎的悍匪出身,跟着张鼐多年,凶悍异常。听到中军大乱,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乱,反而吼道:“点火把!敲梆子!所有人上土墙!弓箭准备!长枪堵住路口!海外妖人惯用偷袭,咱们守好阵地,等天亮了再说!”
他的命令起到了一定作用,大约两百多名顺军老兵勉强稳住了阵脚,爬上左翼外围那道一人多高的土围墙,张弓搭箭,紧张地盯着黑暗。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冷兵器时代的夜袭。
周卫民在距离左翼阵地约三百米处停下,夜视望远镜中,土墙上的身影清晰可见。他冷笑一声,对着电台:“迫击炮班,目标左翼土墙正面,三轮急促射。机枪组,左右两侧迂回,封锁其出入口。”
“嗵!嗵!嗵!”
三门60毫米迫击炮开火!炮弹划过抛物线,精准地落在土墙内外!
轰轰轰!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土墙!站在墙上的弓弩手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从墙上掉落。
“炮!他们也有炮!”土墙上乱成一团。
紧接着,两挺轻机枪从左右两个方向开始扫射!炽热的弹链如同火鞭,抽打在土墙上,打得夯土噗噗作响,碎屑纷飞。任何试图冒头放箭或观察的顺军,都被子弹压制回去。
“突击队,上!”周卫民一挥手。
一个排的伏波军士兵,在机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呈散兵线快速向土墙逼近。他们并不急于冲锋,而是利用地形掩护,用米涅步枪精准地点杀土墙上任何暴露的目标。
赵黑虎蹲在墙后,听着耳边子弹呼啸、炮弹爆炸、手下惨叫,心中又惊又怒。这仗根本没法打!对方在暗,自己在明;对方火器又远又准,自己这边弓箭根本够不着!
“黑虎哥!守不住了!弟兄们死伤太多了!”一个小头目满脸是血地爬过来。
“放屁!都给老子顶——”赵黑虎话没说完,一发迫击炮弹几乎垂直落下,在他身后不远处炸开!气浪将他掀翻,破片在他大腿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黑虎哥!”
赵黑虎惨叫一声,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手下,看着土墙上越来越多的缺口,终于嘶声道:“撤!往北撤!跟中军汇合!”
残存的百余名顺军连滚爬爬地逃下土墙,从阵地北侧缺口涌出,没命地向北逃去——那里,正是A集群驱赶而来的溃兵主潮方向。
B集群并不追击,而是迅速占领左翼阵地,架设机枪和迫击炮,建立起面向北面的阻击阵地,彻底切断了张鼐部残兵向西或向南逃窜的可能,并与A集群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北面,刘芳亮大营的静默。
刘芳亮站在碱河桥头堡的土台上,望着南面张鼐大营方向冲天的火光、连绵的爆炸和隐约传来的惨嚎与密集枪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边簇拥着几名部将,人人面色凝重。
“大帅,张鼐那边……怕是顶不住了。咱们要不要……”一名副将试探着问。
“要什么?”刘芳亮冷冷打断,“夜战?跟那些能在黑夜里看见东西、火器打得又快又准的妖人夜战?你嫌咱们的人死得不够快?”
副将噤声。
“闯王的命令是围困,是试探,不是让我们去填坑!”刘芳亮盯着南面的火光,手紧紧握着刀柄,“张鼐自己求战心切,怨不得别人。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出营!多派哨探,但只许远远观察,不许靠近交战区域!”
他心中除了对海外敌军战力的惊惧,还有一丝庆幸。幸好闯王明令以他为主,张鼐为副,否则若按张鼐那莽夫的性子,今夜遭殃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南面的战斗,在约一个时辰后,渐渐平息。火光未灭,但枪炮声已稀落,只剩下零星惨叫和燃烧的噼啪声。刘芳亮知道,张鼐部完了。
而他,以及东面的李过,接下来将如何应对武清城里的那股海外敌军,还是未知之数。
七、子夜·武清歼灭战(下):围歼与余波
丑时初刻,武清西北,预设“口袋区”。
这是一片三面环丘、一面开口的洼地,面积约两个足球场大,长满枯草和灌木。此刻,这片洼地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从张鼐大营逃出来的溃兵,足足有一千七八百人。他们惊魂未定,疲惫不堪,许多人带伤,建制完全打乱,像一群被驱赶的惊弓之鸟。
开口处,周卫民带着B集群一个连的兵力,依托几处天然土坎和匆忙堆砌的掩体,牢牢扼守着。两挺轻机枪的枪口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北面和西面的缓坡上,A集群的主力已经悄然就位。游老虎站在坡顶一处隐蔽的观察点,夜视仪中,洼地里密密麻麻的人影清晰可见。四门70炮和所有迫击炮已经重新架设,炮口对准了洼地中央最密集的区域。
一盏大功率的探照灯(依靠珍贵的化学电池供电)突然在北面缓坡上亮起,雪亮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划破黑暗,将洼地里的溃兵照得无所遁形。惊恐的骚动顿时爆发。
紧接着,一个经过电子喇叭放大的、冰冷而清晰的汉语声音响彻洼地:
“洼地内的顺军官兵听着!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重复,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不杀!”
声音在寂静的荒野和溃兵的惊恐中回荡,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严。对于这些刚刚经历了地狱般夜晚、早已肝胆俱裂的士兵来说,这声音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如同催命的符咒。
短暂的死寂后,第一个士兵扔掉了手中的腰刀,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第二个、第三个……成片成片的士兵丢下武器,跪倒在地。少数还想顽抗或者吓傻了的,也被周围跪下的人带动,或者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狙击手)一枪击毙。
投降像瘟疫一样蔓延。不到一刻钟,整个洼地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游老虎看着下面这上千俘虏,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冷静。他对着喉麦:“C路,派两个排过来接收俘虏,集中看管,收缴武器,轻伤者简单包扎。A、B两路,按计划,交替掩护,撤回据点。特侦队,扫尾清场,注意北面刘芳亮方向动静。”
战斗,从特侦队渗透开始,到迫降洼地溃兵结束,总共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约四小时)。张鼐部三千精锐,伤亡超过两千人(其中阵亡约九百,重伤约六百,余者带伤),被俘一千五百余人,主将张鼐在亲兵拼死护卫下重伤逃脱,不知所踪(后证实逃往刘芳亮大营方向),建制彻底被歼灭。
而伏波军方面,仅有七人轻伤,无人阵亡。这是一场典型的、依靠技术代差、情报优势和精准战术实现的非对称歼灭战。
当游老虎带着主力悄然撤离战场,消失在东南方向的夜色中时,北面刘芳亮的大营和东面李过的大营,依旧一片寂静。两位顺军主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和自保。
刘芳亮站在碱河桥头堡上,望着南面渐渐熄灭的火光,心中那股寒意久久不散。三千精锐,一夜覆灭。海外妖人的战力,恐怖如斯。他开始认真思考宋献策“谈判接触”的建议了。
李过在大柳树村,同样彻夜未眠。张鼐的覆灭,让他更加坚定了绝不轻易出战的决心。他甚至开始暗中调整部署,将部分兵力向后收缩,以防武清敌军下一步的矛头指向自己。
武清歼灭战,以伏波军一方近乎零伤亡的辉煌胜利告终。它不仅彻底粉碎了顺军对武清据点短时间内发动有效进攻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它用一场血腥淋漓的展示,将一种全新的、降维打击式的战争模式,深深烙印在了刘芳亮、李过、以及即将收到消息的李自成心中。
“海外妖人”不再只是传闻中船坚炮利的模糊概念,而是成为了一个可以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碾碎一支三千人精锐野战部队的、真实而恐怖的噩梦。这种心理震慑,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着大顺政权对澳宋的态度和决策。
而对于身处风暴眼的冷凝云、钱水协、游老虎等人来说,他们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为崇祯的进一步恢复和最终转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相对安全的空间。
但北方的大棋局,并未因此明朗。黄骅正在沈阳进行危险的博弈,乐琳的舰队正在驶向天津,李自成在震惊与愤怒中会做出何种反应,吴三桂和关外的皇太极又将如何落子……
第七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以一声惊雷般的胜利巨响,划破了夜空。但雷霆过后,是更深的寂静,以及潜流之下,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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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章的第一节做了比较大的修改,字数过多,所以分了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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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妖法”得搬出粪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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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hn79 于 2025-12-15 10:33 编辑

第十五章:八日倒计时·第八日(三月三十)·运河惊雷
一、卯时·碱河桥头堡的争吵
卯时初刻(清晨五点),武清北郊,碱河桥头堡,刘芳亮大营。
晨曦微露,碱河河面上飘着一层薄雾。桥头堡内却毫无清晨的宁静,中军帐里传出压抑着怒火的争吵声。
张鼐半躺在简陋的担架上,左肩和右腿都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绷带,脸上被烟火熏得漆黑,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仇恨与不甘的火焰。他死死盯着坐在主位上的刘芳亮,声音嘶哑:“……刘将军!昨夜你就在北面,距离我大营不到三里!你若是及时发兵,两面夹击,那些海外妖人岂能如此猖狂?!我三千兄弟……三千兄弟啊!”
刘芳亮脸色铁青,握着手边的刀柄,指节发白。他年过四旬,面容沉稳,此刻却也被张鼐的指责激起了火气:“张将军!昨夜情况不明!海外妖人夜战诡异,火光、爆炸、惊马、冷枪……我若贸然出营,在黑夜中与敌接战,岂不是正中其下怀?闯王的命令是围困试探,不是让我去填无底洞!”
“填无底洞?!”张鼐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我三千精锐填进去了!义父的血仇没报成,我自己也差点折在里面!刘将军,你现在跟我说‘情况不明’、‘闯王命令’?我呸!”他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你就是怕了!怕了那些海外妖人!你想保存实力!”
“张鼐!”刘芳亮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你放肆!我刘芳亮跟着闯王从陕西杀到北京,什么阵仗没见过?我会怕?我是要为大局负责!昨夜那种情形,我派兵出去,除了多送些人头,还能有什么用?!”
“白天!”张鼐吼道,“他们夜战厉害,白天呢?那些妖法在白天还能那么好使?我们现在还有七千多人,十倍于敌!今天白天就全军压上,用人堆也能堆死他们!为义父报仇!为我那三千兄弟雪恨!”
刘芳亮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坐下,沉声道:“张将军,你报仇心切,我理解。但打仗不是光凭血气之勇。昨夜一战,海外妖人之战力已显露无疑。夜战能打成这样,你以为他们白天就是软柿子了?他们的火器,你我都见识过,射得又快又准,还有那种能炸开一片的炮……白天打,我们伤亡只会更大。”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况且,闯王昨夜已有新命令传来。”
张鼐一愣:“什么命令?”
刘芳亮示意亲兵将帐内闲杂人等都清出去,才低声道:“闯王派往天津的使者,带回了海外髡贼的口信。他们说,只要放行武清城里的人和崇祯,他们接人后就会离开天津,不再介入北方之事。”
“放屁!”张鼐怒道,“这话你也信?他们得了崇祯,有了大义名分,还会走?”
“我自然不信。”刘芳亮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闯王和宋军师、牛丞相也不信。所以……他们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对。”刘芳亮走到简陋的作战地图前,手指划过武清到天津之间的区域,“海外髡贼要求放行,我们就‘放’。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离开武清,往天津方向走。然后……”他手指重重点在某个位置,“在这里,运河边的‘八里桥’一带,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展开。李过将军的部队从东面压过来,我从北面追上去,前后夹击。他们离开了坚固据点,在野外行军,又带着崇祯这个累赘……我们用骑兵冲阵,用兵力优势碾压,一举歼灭!”
张鼐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计是好计……可,可闯王为什么还让我来传令,让你‘相机行事’?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李过和我一起动手?”
刘芳亮苦笑:“因为李过将军……昨夜之后,似乎有些犹豫。”
同一时间,东面,大柳树村,李过大营。
李过站在村口一处较高的土堆上,望着西面武清城方向。晨雾中,那座孤城的轮廓模糊不清,但昨日一夜的冲天火光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惨叫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副将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军,刘芳亮将军那边派人来问,今日如何部署?是否要继续收紧包围圈?”
李过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传令各营,加固工事,多派游骑哨探,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主动靠近武清五里之内。”
“将军?”副将不解,“我们可是有三千多人,加上刘将军、张将军的部队,近万大军……”
“近万大军?”李过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从未有过的忌惮,“张鼐的三千精锐,也是一夜之间就没了。你觉得,我们比张鼐部强多少?”
副将语塞。
李过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部下:“昨夜那一仗,你们还没看明白吗?那不是打仗,是……是屠宰。海外妖人在黑夜里看得见,打得准,火器厉害得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我们现在围着的,不是一块肥肉,是一头满身尖刺、还能喷火的铁刺猬。谁先伸手,谁的手就得被扎烂、烧焦。”
他顿了顿,低声道:“闯王和军师想用计,想引他们出来在野外打。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呢?谁能保证那些妖人不会在半路上又弄出什么新花样?谁能保证他们的援军不会从天津突然出现?”
副将不敢接话。
李过望向东南方,那是天津的方向,也是大海的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缠绕着他。他的部队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在武清和天津之间。如果武清的海外敌军突围向东,他就是第一道防线;如果天津的海外敌军主力西进接应,他又可能腹背受敌。
进,不敢攻武清那座血肉磨盘;退,无法向闯王交代。真是进退两难。
“先按兵不动吧。”李过最终叹了口气,“等闯王和军师的进一步命令。另外……多派些机灵的人,往天津方向探查,我要知道海外髡贼在天津到底有多少船,多少人。”
二、辰时·武清的军事会议
辰时正(上午七点),武清巡检司衙署,临时指挥所。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指挥所内气氛严肃,游老虎、钱水协、周卫民等人围在地图前,医疗队的主治医师刚刚汇报完情况。
“一号目标生命体征已稳定,颈部水肿消退明显,神志清醒,可以进行简短对话。但是,”医师话锋一转,语气郑重,“长时间的颠簸、剧烈的情绪波动,依然是巨大风险。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最稳妥的方案是继续静卧观察至少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 如果必须转移,需要极其平稳的运输工具,且全程需有医护人员密切监护。”
冷凝云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昨夜一场大胜,固然震慑了顺军,但也彻底激怒了李自成。顺军近万大军仍在周围虎视眈眈,绝不会善罢甘休。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游老虎抱着胳膊,盯着地图:“俘虏都处理完了?”
钱水协点头:“按你的意思,一千五百多名俘虏,全部进行了集中教育,展示了我们部分武器威力,讲明了我们只为接人、无意与百姓为敌的立场,然后分批释放了。他们回去后,恐惧和传言会像瘟疫一样在顺军中扩散。”
“干得好。”游老虎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现在,咱们得想想下一步怎么走了。固守?咱们弹药虽然还够打一两场硬仗,但粮食最多还能撑五天。突围?往哪突?带着重伤的陛下,怎么突?”
周卫民指着地图:“东面是李过,北面是刘芳亮,西面是张鼐残部(他们还不知道张鼐重伤逃到北面去了),南面是陷阱。看起来四面楚歌。”
“但也不是没有缝隙。”钱水协的炭笔在地图上西侧画了个圈,“张鼐部昨夜被我们打残,建制崩溃,虽然部分溃兵可能逃往北面或重新聚集,但西面的包围圈现在是最薄弱的。如果我们集中力量,从西面打开一个口子,然后向西南方向穿插,进入文安洼一带的水网区域,那里地形复杂,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和骑兵行动,有利于我们小股精锐隐蔽机动。”
“然后呢?”游老虎问,“去文安洼躲起来?陛下这身体,能在水网沼泽里颠簸吗?”
钱水协沉默。这也是他最大的顾虑。
就在这时,通讯兵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振奋:“掌柜!游营长!天津前指急电!是杨威司令和乐琳大校联署!”
冷凝云立刻接过译好的电文,快速阅读,眼神逐渐亮起。
电文内容:
“武清前指钱、冷、游:
一、通报:经多方渠道斡旋,李自成方面已原则同意放行你部及一号目标,条件是接人后我舰队须离开天津。此承诺仅为缓兵之计,李自成意图在半途设伏,不可轻信。
二、接应方案:我前指已制定‘运河接应’计划。‘伏波’、‘镇波’两艘巡航舰及三艘901型运输舰,经紧急勘测,可沿北运河上溯至‘王家浅’(位于武清东南约四十里,运河河道较深且转弯处有天然深水区)待命。该位置距预设伏击区域(八里桥)约三公里,在我舰炮有效射程内。
三、行动安排:你部于今日午时后,按指定路线(附图)向东南方向转移,目标王家浅。途中需保持高度警惕,预计李过部将从东面施压,刘芳亮部将从北面尾随。抵达王家浅前,你部可能遭遇伏击。
四、火力支援:我已命令舰炮群完成诸元测算,你部抵达预设区域后,若遇敌大规模围攻,可发射红色信号弹(三发),我舰炮将提供覆盖火力。重复,此火力仅为解围,你部须尽快登船。
五、此计划已获乐琳大校支持,潘政委虽有保留但未反对。务必谨慎,盼安全汇合。杨、乐。”
电文后附着一张简图,标明了从武清到王家浅的路线,以及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的危险区域。
“太好了!”周卫民忍不住低呼,“有舰炮支援!还是两艘巡航舰!这下看那些顺军还怎么围我们!”
游老虎仔细看着地图和路线,眉头渐渐舒展,但随即又皱起:“路线约六十里,正常行军大半天能到。但带着重伤员……而且途中肯定有阻击和追击。陛下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冷凝云和医疗队医师。
冷凝云深吸一口气,看向医师:“如果……如果有最平稳的运输工具,比如特制的担架,由最稳的人抬着,沿途尽可能避开剧烈颠簸,并且有医护人员随时监护……陛下撑到王家浅的可能性有多大?”
医师沉思片刻,谨慎回答:“如果一切顺利,运输过程中没有遭遇突然袭击、剧烈奔跑或摔碰,且陛下情绪保持稳定……有六成把握。但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伤势恶化,甚至……危及生命。”
六成。这是一个让人心头发紧的数字。
“没有其他选择了。”钱水协平静地说,“留在武清,等顺军重新整顿后发动总攻,我们的弹药和粮食耗尽,结局是一样的。突围去荒野,陛下的身体更受不了。只有这条路——去王家浅,上船。这是唯一生路。”
游老虎重重点头:“没错!而且有舰炮支援,咱们不是孤军奋战!传令下去:全体准备,午时正(中午十二点)出发!把所有能用的门板、床板都拆了,给陛下做一副最稳当的担架,垫厚棉被!抬担架的人选最有经验、最稳的老兵!医疗队全程跟随!其余人,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打一场硬仗!”
命令迅速传达。据点内再次忙碌起来,但这次忙碌中带着明确的目标和希望。士兵们默默整理行装,加固担架,分配最后的高能口粮。特侦队员们检查着每一件夜视装备和通讯设备,虽然白天用不上夜视仪,但其他装备依然关键。
冷凝云走到崇祯休息的房间。王承恩正小心地给崇祯喂着米汤。经过一夜的休息和用药,崇祯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看到冷凝云进来,微微动了动嘴唇。
“陛下,”冷凝云走近,轻声却清晰地说,“我们今天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路上可能会有些颠簸,但我们会尽全力保护您。请您务必保持镇定,相信我们。”
崇祯缓缓眨了眨眼,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经过这几日的生死劫难,他对这些海外“奇人”已经有了复杂的依赖与敬畏。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承恩老泪纵横,却强忍着哽咽:“冷掌柜,皇爷就……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冷凝云郑重承诺。
午时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武清这座残破的孤城上。一场决定生死的转移,即将开始。
三、巳时·天津前指的决策
巳时正(上午九点),大沽口,“伏波”号巡航舰舰桥。
海风带着咸腥味吹入舰桥,却吹不散室内凝重严肃的气氛。大幅的京津地区地图悬挂在墙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杨威、乐琳、潘潘三人站在地图前,周围是几名主要参谋和归化民军官。
杨威指着地图上武清东南约四十里处的一个点:“王家浅。这里运河河道突然变深,且有一个近乎直角的大转弯,转弯内侧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深水河湾,水文条件适合‘伏波’、‘镇波’这样吃水较深的巡航舰临时锚泊。三艘901更没问题。从王家浅到八里桥,”他手指向东北方向移动约三公里,“直线距离约三公里。‘伏波’和‘镇波’的主炮(150毫米前装线膛炮)最大射程超过五公里,在这个距离上可以提供相当精准的火力覆盖。”
乐琳大校一身笔挺的白色海军制服,双手背在身后,仔细审视着地图和杨威的标注。他微微点头:“水文勘测数据可靠吗?”
“可靠。”杨威肯定地说,“我们提前派出了小艇和潜水员,连夜测量的。王家浅的水深、河床土质、转弯半径,都符合要求。唯一的问题是,运河航道狭窄,一旦进入,转向和撤退会比较困难,如果岸上有敌军用重炮轰击……”
“这个风险可控。”乐琳打断他,“第一,李自成没有能威胁到我们舰船的重炮。第二,我们的任务不是占领运河,是接应和火力支援。一旦冷掌柜他们登船,我们立刻顺流而下撤回大沽口外海。整个过程,预计不超过两个时辰。”
潘潘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眉头紧锁。她穿着伏波军的政治军官常服,扶了扶眼镜,终于开口:“我还是认为,这个计划过于冒险。让两艘宝贵的巡航舰和运输舰深入内河四十里,进入完全陌生的水域,而且是在明知李自成有埋伏意图的情况下。万一运河上有障碍物,或者岸边有埋伏的火炮,或者……李自成根本不顾承诺,调集大量火船、炸药船来围攻,我们的损失将难以承受。”
她看向杨威和乐琳:“执委会给我们的命令是‘接应并确保天津锚点安全’,没有授权我们主动进入内河进行军事行动。这已经超出了‘有限接触、避免升级’的范畴。”
杨威转过身,直视潘潘:“潘政委,如果我们在王家浅按兵不动,冷掌柜他们一千多人,带着重伤的崇祯,要徒步突破近万顺军的围追堵截,走到大沽口。你觉得成功率有多少?一成?还是半成?”
潘潘语塞。
杨威继续道:“王家浅接应,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以较小代价完成任务的方法。舰炮可以提供压倒性的火力支援,打垮顺军的伏击。船只可以直接接走伤员和崇祯,避免长途跋涉的风险。乐琳大校带来的八百生力军,可以加强滩头防御,确保我们退路安全。这是一个完整的、可行的作战方案。”
“但政治风险呢?”潘潘坚持,“我们炮击顺军,等于公开撕毁刚刚达成的‘放行’默契,会彻底激怒李自成,可能导致我们与顺军的全面对抗。这不符合元老院的整体利益!”
“潘政委,”乐琳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是海军出身,可能不如你了解复杂的政治博弈。但我懂得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军人的首要职责,是完成任务,并尽可能保护同袍的生命安全。冷掌柜、钱指挥、游营长,还有那一千多名伏波军弟兄,他们正在武清死地为我们元老院流血拼命。现在有一条路,能让他们活下来,能把崇祯安全带回来——尽管这条路有风险——那么,作为他们的上级和同僚,我们没有理由不竭尽全力去走这条路。”
他顿了顿,看向潘潘:“至于政治风险……如果李自成真的在半路设伏,想要歼灭我们的人,那么首先破坏默契的是他。我们进行自卫反击,天经地义。至于全面对抗……经过武清一夜,李自成应该已经清楚我们的战力。他若聪明,就不会为了一个已经保不住的崇祯,真的和我们全面开战。那不符合他的利益。”
潘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杨威和乐琳坚决的态度,以及周围参谋军官们眼中对救援袍泽的迫切,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艘战舰上,在这事关前线将士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坚持的“政治正确”和“风险控制”,在军人最朴素的“不抛弃不放弃”信念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好吧。”潘潘叹了口气,“我保留意见,但……执行命令。不过,我要求将此行动计划全文上报临高总参和执委会备案。”
“可以。”杨威点头,“但在接到新的命令前,计划照常执行。命令各舰:午时起锚,进入运河,按预定方案向王家浅机动!陆战加强营,做好登船接应和岸防准备!”
命令迅速传达到整个舰队。蒸汽轮机开始加压,烟囱冒出浓浓黑烟。水兵们忙碌地做着最后的出航检查。陆战队员们检查武器,准备登艇。
乐琳走到舰桥舷窗前,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武清,是即将开始的生死行军,也是检验他此次北上“制衡”与“救援”双重职责的第一个真正考验。
杨威站在他身边,低声道:“多谢支持,乐大校。”
乐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不是支持你,杨司令。我是支持那些正在为我们元老院的未来拼命的弟兄。希望……我们都能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四、午时至申时·运河边的死亡走廊
午时正,武清西城门(已残破)。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壮烈的誓言。一千余名伏波军和特侦队员,排成相对紧凑的行军队列,沉默地走出了他们坚守了八日的据点。队伍最前方是游老虎亲自率领的突击前卫,约三百人,装备最精良,负责开路扫清障碍。中间是核心护卫队:崇祯躺在八名最稳健的老兵抬着的特制厚垫担架上,医疗队医师和护理员紧跟在旁,冷凝云、王承恩、小赵等人护在左右,钱水协带着特侦队员在四周警戒。队伍最后是周卫民指挥的断后部队,约四百人,负责阻击追兵,且战且退。
按照天津前指给出的路线,他们出城后先向西南,做出要进入文安洼水网区的姿态,然后在一个叫“马头”的小村附近突然折向东南,沿着一条相对平坦的官道(早已残破不堪),直奔王家浅。
行军异常艰难。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尽管抬担架的老兵使出了浑身解数,尽量保持平稳,但颠簸仍不可避免。崇祯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双手紧紧抓着担架边缘的绳索,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眉头紧锁,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王承恩跟在旁边,心如刀绞,却只能不断低声安慰。
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后方就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和马蹄声——刘芳亮部果然追了上来。断后的周卫民部按照预定方案,不与之纠缠,利用米涅步枪的射程优势,精准狙杀迫近的顺军骑兵和军官,迟滞其追击速度。顺军吃了亏,不敢逼得太紧,但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吊在后方两三里处。
更麻烦的是东面。李过部虽然没有正面拦截,但派出了大量游骑,像狼群一样在队伍侧翼骚扰,不时射出冷箭或火铳,试图制造混乱,延缓行军速度。前卫的游老虎不得不分兵驱赶,行军速度进一步减慢。
申时初刻(下午三点),队伍抵达一个叫“落垡”的废弃小镇附近。
这里距离王家浅还有约十五里。按照地图,从这里开始,地形逐渐开阔,官道也相对平整了一些,本来是好事。但钱水协却叫停了队伍。
“不对劲。”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开阔的田野和远处依稀可见的运河堤岸,“太安静了。李过的部队,如果真想拦截我们,应该在这里布置防线才对。但现在……看不到任何大股部队的迹象。”
游老虎也感觉到了异常:“你的意思是……”
“李自成和李过,可能根本就没想在这里拦截我们。”钱水协放下望远镜,眼神冰冷,“他们想放我们过去,或者……逼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他们真正选定的伏击场。”
几乎同时,前方侦察的特侦队员通过电台发回紧急报告:“前方约五里,八里桥附近,发现大量敌军集结迹象!至少有三千人以上,正在构筑简易工事!桥梁似乎被破坏了!”
八里桥!这正是天津前指电文中提到的预设伏击区域!
游老虎和钱水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果然,李自成玩的是“请君入瓮”的把戏。放你到预设战场,然后前后夹击,企图一举歼灭。
“怎么办?”周卫民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后面刘芳亮追得紧,前面李过张开了口袋。咱们被夹在中间了!”
游老虎看着地图,又看了看天色。申时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如果被拖在这里,天黑后情况会更复杂。
“按第二套方案!”游老虎当机立断,“我们不进他的口袋!就在这里,落垡镇废墟,建立防御阵地!前卫变后卫,后卫变前卫,咱们不走了,固守待援! 把刘芳亮的追兵先打疼!然后……等咱们的舰炮!”
命令迅速下达。疲惫的队伍立刻转入防御状态。落垡镇虽已残破,但断壁残垣众多,正好可以作为掩体。士兵们迅速利用地形,构筑起一个环形的简易防御圈。担架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最坚固的一处半塌砖房内。医疗队设置起临时救护点。
很快,北面烟尘大起,刘芳亮率领的主力追兵到了。他看到伏波军不再逃跑,反而据守废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跑不动了?想凭这点破烂工事挡住我?传令,骑兵两翼包抄,步卒正面压上!一口气吃掉他们!”
战斗骤然爆发。刘芳亮的三千人从北面猛攻落垡镇。伏波军依托废墟,用米涅步枪和轻机枪织成密集的火网,精准地收割着冲锋的顺军。但顺军毕竟人多,而且刘芳亮这次学了乖,不再密集冲锋,而是散开队形,利用各种掩体步步逼近,同时用弓箭和少数火铳进行压制。战斗陷入胶着。
更糟糕的是,东面李过部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变故,开始向落垡镇方向运动,隐隐有合围之势。
“发信号!”游老虎对身边的信号兵吼道,“红色信号弹!三发!快!”
信号兵迅速装上特制的红色信号弹,朝着东南方向王家浅的大致方位,连发三弹!
咻——嘭!咻——嘭!咻——嘭!
三团醒目的红色烟球在空中炸开,即使是在下午的天光下,也清晰可见。
王家浅,北运河转弯处。
“伏波”号和“镇波”号如同两只巨大的钢铁怪兽,静静地锚泊在深水河湾中。三艘901运输舰靠在稍浅一些的位置。所有舰炮的炮口都已调整完毕,指向西北方向。
杨威站在“伏波”号舰桥,举着高倍望远镜,死死盯着落垡镇方向。当他看到那三团升起的红色烟球时,猛地放下望远镜,对着传声筒厉声吼道:“全舰!目标区域,八里桥至落垡镇之间敌密集集结区!榴弹!全炮门!急促射!放!”
“镇波”号几乎同时开火。
轰!轰轰轰——!!!
五艘战舰,超过三十门大口径舰炮(包括“伏波”、“镇波”的150mm主炮和大量副炮)同时发出怒吼!炮口喷出长达数米的火焰和浓烟,巨大的后坐力让数千吨的舰身都微微横移!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咆哮,划破天际,飞向十几里外的战场!
落垡镇外。
刘芳亮正督促部队猛攻,忽然听到一种从未听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尖锐呼啸从东南方天空传来!他下意识地抬头——
下一瞬间,地狱降临。
第一轮炮弹主要落在了八里桥附近李过部的预设伏击阵地。但仍有数发偏离的炮弹,落在了正在进攻落垡镇的刘芳亮部后方队列中。
轰隆——!!!
地动山摇!不同于他们见过的任何火炮,这些来自海上的巨炮,装药量巨大,爆炸威力恐怖!一枚150毫米榴弹落地,炸起的烟尘高达十数米,冲击波将方圆三十米内的一切——人体、马匹、土石——统统撕碎、抛飞!预制破片如同风暴般横扫,割倒一片又一片的士兵!
“天……天雷?!”刘芳亮身边的亲兵吓得瘫软在地。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炮击接踵而至!炮弹的落点开始修正,更加精准地覆盖刘芳亮部的主力集结区域和后队!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如同大地开裂!火光、烟尘、残肢断臂、泥土石块……混合成一幅末日般的景象。顺军的进攻队列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哭喊着,丢下武器,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建制彻底崩溃!
刘芳亮本人被亲兵扑倒,躲在一处土坎后,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满脸都是溅起的泥土。他透过烟尘,看着自己精锐的部队在那种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怖打击下土崩瓦解,心中除了极致的恐惧,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丝绝望。
这……这是什么力量?这真的是人间该有的武器吗?
东面,八里桥方向,李过部的遭遇更加悲惨。他们密集集结在预设阵地,正好成了舰炮集火的最佳目标。三轮急促射,超过九十发大口径炮弹覆盖了那片区域。当炮击暂时停歇,烟尘稍稍散去时,原本人头攒动的伏击阵地,已然化为一片死寂的焦土和弹坑,残存的士兵惊恐万状地向四面八方逃散,李过本人下落不明。
落垡镇废墟内。
伏波军士兵们同样被这来自远方的恐怖火力震撼了,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自豪。
“是我们的炮!舰炮!”
“炸得好!炸死这帮龟孙子!”
欢呼声在阵地中响起。
崇祯躺在担架上,也被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动。在王承恩的搀扶下,他挣扎着微微抬起头,透过残墙的缺口,望向东南方那依稀可见的运河方向,又看看北面被炮火覆盖、已然崩溃的顺军。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
他见过明军的红夷大炮,见过顺军的土炮,但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世上竟有如此威力的火炮!能在十几里外,将成千上万的军队瞬间打得灰飞烟灭!这……这真的是人力所能及的吗?这些海外宋人……他们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一种混合着恐惧、敬畏、以及深深无力的复杂情绪,淹没了他。大明……不,整个天下,在这样恐怖的力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王承恩跪在担架旁,老泪纵横,喃喃道:“皇爷……皇爷……这是天兵……真的是天兵下凡啊……”
冷凝云走到担架旁,看着崇祯震撼失神的表情,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一刻的炮火,不仅摧毁了顺军的伏击,也彻底击碎了崇祯心中最后那点属于帝王的骄傲和幻想。
从此以后,这位末代皇帝,将真正以一个“被拯救者”乃至“观察者”的身份,去面对一个全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时代和力量。
炮击停止了。顺军的溃败已成定局。游老虎抓住机会,命令部队迅速整理队形,抬上担架,向着东南方王家浅方向,全速前进。这一次,身后再无追兵。
五、酉时·登船与归航
酉时初刻(下午五点),王家浅,北运河畔。
夕阳西下,将运河水面染成一片金红。“伏波”号和“镇波”号巨大的钢铁身躯静静停泊在河湾中,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三艘901运输舰靠在简易搭建的栈桥旁。
当崇祯、王承恩、太子朱慈烺、长平公主朱媺娖、昭仁公主、定王慈炯、永王慈炤等一行人抵达河岸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庞大的蒸汽战舰,那种钢铁巨兽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无与伦比。
杨威、乐琳、潘潘等人已经乘小艇来到岸边迎接。
“冷掌柜!游营长!钱指挥!辛苦了!”杨威大步上前,用力握住冷凝云的手,又重重拍了拍游老虎和钱水协的肩膀。他的目光扫过担架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复杂的崇祯,以及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毅的士兵,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杨司令,乐大校,潘政委。”冷凝云声音沙哑,但透着如释重负,“幸不辱命。”
乐琳看着眼前这支从绝境中杀出来的队伍,看着他们身上沾染的硝烟血迹,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敬意。他立正,向游老虎、钱水协等人郑重敬了一个军礼。身后的海军官兵们也齐刷刷敬礼。
担架被小心翼翼地从栈桥抬上“伏波”号甲板。船上的水兵和医护人员早已做好准备,迅速将崇祯转移到舰上条件最好的舱室,医疗队立刻接手进行详细检查。
崇祯躺在柔软干净的床铺上,透过舷窗,看着外面那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钢铁船体,看着那些穿着奇特制服、行动迅捷有序的水兵,看着船舱内那些闪烁着奇异光芒的仪器和灯具……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仿佛从一个即将崩塌的旧世界,一步跨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王承恩陪在一旁,也是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握着崇祯的手。
冷凝云最后登上“伏波”号。他站在船舷边,回望西面渐渐沉入暮色的原野。那里,是武清,是北京,是他奋战了八个日夜、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的地方。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血红,如同这段惊心动魄旅程的终章。
杨威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看什么呢?”
“看……一段历史的终结,和另一段历史的开始。”冷凝云接过水杯,轻声道。
杨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人救出来了,任务完成了。你做到了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回去好好休息,元老院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呢。”
冷凝云点点头,将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流穿过干涩的喉咙,仿佛也驱散了连日积累的疲惫和紧绷。
“伏波”号拉响了汽笛,低沉雄浑的鸣响在运河上传出很远。蒸汽轮机开始运转,巨大的明轮缓缓转动,推动着钢铁舰体离开河岸,调转船头,向着下游、向着大海的方向驶去。“镇波”号和901运输舰紧随其后。
乐琳站在“伏波”号舰桥,看着运河两岸飞速掠过的景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此次北上,制衡与救援的双重任务,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圆满的开端。虽然过程惊险,与顺军的矛盾也彻底公开化,但至少,人救出来了,天津锚点也保住了。至于未来北方局势如何演变……那是临高的大人物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潘潘在自己的舱室里,看着舷窗外渐暗的天色,心情复杂。她依然认为这次行动过于冒险,政治后果难以预料。但看到冷凝云他们安全归来,看到崇祯被顺利接上船,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特定情境下,军事上的果断有时比政治上的周全更能解决问题。只是这份报告,该怎么写呢?
崇祯躺在舱室的床上,听着船体破开水流的哗哗声,感受着身下平稳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微震动(相比陆地的颠簸),心中那片震撼的余波依旧未平。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彻底与这些海外“宋人”捆绑在一起。未来会如何?他不知道。但至少,他还活着。
冷凝云走到崇祯的舱室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里面安静躺着的身影,然后转身走向军官休息室。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八天了,他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肩头的千斤重担。
“伏波”号劈波斩浪,驶向渤海,驶向天津港,驶向一段未知的、但注定不再平静的未来。
第八日,在舰炮的轰鸣与运河的晚霞中,落下帷幕。冷凝云的使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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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问题,闯军他们怎么知道崇祯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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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ai的吗?槽点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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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快马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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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23: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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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0:4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tpfood 发表于 2025-12-14 21:36
一个问题,闯军他们怎么知道崇祯受重伤?

猜也能猜出来,要是没负伤,晚上打完那一波肯定就直接突围了,没突围说明走不了,那还有什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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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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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2: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爆更速度,先赞后看
知易行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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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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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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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细节还是有问题的。比如说周伟明的救兵每人带了80发子弹。在己方只有一千人,而对方人数众多,周边可调动的军队近万,80发子弹能坚持的时间就有些偏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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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余波与渡口
一、静养与问答
炮击王家浅的一周后,天津大沽口外海锚地,“伏波”号医疗舱。
晨光透过圆形的舷窗,在洁白(相对这个时代而言)的舱室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崇祯——或者现在更该称呼他为朱由检——靠坐在一张特制的、带有软垫和靠背的床椅上,脖颈间厚重的绷带已换成了轻便的固定套。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经盛满绝望、惊惧或帝王威严的眼睛里,此刻沉淀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惊涛骇浪过后,只剩下疲惫的沙洲。
门被轻轻推开,冷凝云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归化民干部常服,头发梳理整齐,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泄露了这些时日的身心俱疲。他手里没拿文件,身后也没跟小赵。
“朱先生,今日感觉如何?”冷凝云走到床椅旁不远处的固定凳坐下,语气平和,用的是朋友或医患间的寻常称呼,不再有“陛下”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也并无轻慢。
朱由检缓缓转过视线,看了他片刻,微微颔首:“好些了。冷……先生费心。”声音依旧沙哑,但已能连贯说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冷凝云空着的双手和略显疏离的姿态,“冷先生今日……似乎清闲了些。”
冷凝云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影:“前方战事已告一段落,后续交涉有专人在做。我……暂时只需负责此间的交接与看护。”他说的平淡,但“暂时”和“看护”二字,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悬而未决。他知道,临高的电报一日密过一日,质询、听证、责任厘清……关于他擅自启动“星火”计划、关于德隆堡的坚守与损失、关于与顺军的冲突升级、乃至关于“处理”前朝皇帝的方式,元老院里必然吵翻了天。他就像一叶完成了惊险渡河的扁舟,暂时靠岸,却不知下一程是顺流而下,还是搁浅滩涂。
朱由检何等敏锐,从这寥寥数语和冷凝云的神色中,已窥见几分。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冷先生拼死救朕……救朱某,可曾想过,救出来之后,又当如何?”问题直接得近乎残酷。
冷凝云抬眼,与他对视,没有回避:“想过。但当时情形,容不得细想‘之后’。首要之事,是让朱先生活着离开北京,离开李自成或清廷的掌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至于之后……元老院自有其考量和程序。我个人的想法,在最终决议面前,无足轻重。”
“元老院……”朱由检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这几日从王承恩和小赵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印象:那似乎不是一个人的朝廷,而是一个由许多“元老”共同议事的机构,权力分散而制衡,行事法则迥异于他所知的任何朝廷。“他们……会如何处置朱某这一家子?”
“安全无虞,衣食无忧。”冷凝云回答得很快,这是他能给出的最确定承诺,“元老院做事,讲究规则和‘性价比’。朱先生如今已非一国之君,对元老院而言,伤害或羞辱您,并无实质利益,反而可能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和道义指责。最大的可能,是将您安置在一处安全、舒适但也受到一定监管的地方,度过余生。您或许不能以皇帝自居,但作为一位被特别关照的历史人物,基本的人身安全和尊严会得到保障。太子、公主们,也会得到相应的教育和安置。”
“历史人物……”朱由检自嘲般地重复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苦涩。是啊,他已成为“历史”了。活着,却已退出了权力的棋局,成为他人橱窗里的一件展品,或史书上待评说的一页。
“那……冷先生你呢?”朱由检忽然问,“你将朱某带出,是功是过?元老院又会如何处置你?”
冷凝云沉默了片刻,望向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功过自有评说。我擅启事端,造成伤亡和资源消耗,违逆了部分元老的意志,质询与惩处恐怕难免。但任务本身……至少完成了核心目标。”他收回目光,看向朱由检,“至于我个人的前程,不在今日讨论之列。朱先生只需安心静养,静待安排便是。”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冷凝云又询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嘱咐医护兵仔细照料,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至少,活着看到了海,不是吗?”
门轻轻关上。朱由检怔怔地望着那扇门,许久,才极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深蓝色的自由与未知。
当日傍晚,王承恩寻了个冷凝云独处的空隙,在“伏波”号一处僻静的尾甲板找到了他。老太监穿着船上提供的灰色棉布衣裤,洗去了多年宫闱的熏香与脂粉气,反倒显出一种朴素的干净。他对着冷凝云,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
“冷掌柜,老奴……有个不情之请。”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恳切。
“王公公请讲。”冷凝云扶起他。
“皇爷……的身体,眼见着一天天见好,老奴心里感激涕零。只是……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王承恩抬眼,昏花的老眼里满是忧虑,“元老院……究竟会把陛下置于何地?是幽禁?是圈养?还是……另有他用?陛下性子刚烈,经此大难,虽看似平静,实则心灰意冷。老奴怕……怕再有什么变故,他终究还是……”
“王公公放心。”冷凝云打断他可能不吉的猜测,语气肯定,“我以人格担保,元老院绝不会加害朱先生,也不会刻意折辱。方才我也对朱先生说过,安全、生活保障是第一位的。至于具体的‘定位’……”他斟酌着词句,“元老院内部对此亦有争论。有人视朱先生为可资利用的政治符号,有人视为需要妥善安置的历史遗产,也有人认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过往云烟。最终方案,恐怕需要时间博弈和厘定。但无论如何,底线是明确的:活着,且活得有基本尊严。”
王承恩仔细听着,浑浊的眼中神色变幻。他听出了冷凝云话语里的诚意,也听出了那份“未定”背后的复杂。他再次躬身:“有冷掌柜这句话,老奴……稍稍安心。老奴别无所求,只愿能继续侍奉在陛下左右,看着他平安终老,便死而无憾了。”
“这一点,我会尽力争取。”冷凝云承诺。王承恩的忠诚,本身也是一种需要妥善处理的“资产”。
王承恩千恩万谢地离去。冷凝云独自凭栏,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能承诺安全,却无法承诺未来。朱由检的余生,注定将在某种形式的“保护性隔离”中度过,从紫禁城的囚徒,变为另一重意义上的“贵宾”。这究竟算救赎,还是另一种形态的放逐?他摇摇头,甩开这无解的思绪。他的任务,在朱由检登上接应船只的那一刻,其实已完成了大半。剩下的,是元老院政治的角力,而他,很快将成为角力场上的一个被审视的棋子。
二、船舱内外的新世界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朱由检的身体恢复速度超出了医疗队的预期。除了脖颈的固定还需时日,他已能在王承恩搀扶下,在医疗舱内缓步走动,甚至到相连的小型休息室坐坐。
更多的时间,他是在观察和倾听。
通过舷窗,他看到从未见过的庞然巨舰。“伏波”号钢铁的身躯、高耸的烟囱、复杂的索具,以及那些穿着统一灰色服装、忙碌而有序的水兵,都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充满力量的美。他看到 小型 的交通艇在海面穿梭如飞,看到巨大的吊臂将物资从运输舰精准地转移到“伏波”号甲板,听到蒸汽轮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感受到脚下甲板传来的、不同于车马或轿舆的轻微震动。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龙舟宝船、乃至传闻中的西洋夹板船截然不同。这是“格物”之力登峰造极的产物,是冷凝云口中“探究世间至理”的直观体现。
他也被允许(在严密护卫下)短暂登上过毗邻的901型运输舰甲板。那里更显忙乱,但也更“接地气”。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板条箱(上面印着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看到了穿着不同样式工装、肤色各异却同样埋头干活的人们,甚至看到了几个穿着剪裁合体、类似西洋裙装但更加简洁利落的女子,手持硬板夹,穿梭在货堆间记录着什么。没有人对他行跪拜大礼,至多在他经过时,好奇地瞥一眼,便又继续手头的工作。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起初让他不适,但很快,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取而代之。在这里,他不是皇帝,甚至不是“前皇帝”,只是一个需要特别看护的、有点特殊的伤员。
他的子女们,适应得更快,或者说,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与悲伤。
朱慈烺(太子)被安排与两名年龄相仿的元老院少年见习军官(都是归化民子弟中的佼佼者)同住一个小舱室。起初他极度拘谨,但少年心性,很快就被对方舱内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了:可以精确计时的怀表、能看清极远处景物的单筒望远镜、书写流利的钢笔、甚至还有几本图文并茂、介绍海外风物和基础自然常识的“画报”。两个少年见习军官受过嘱咐,态度友善,但并无卑躬屈膝,他们分享自己的零食(一种叫做“压缩饼干”的硬块和味道奇怪的“水果糖”),教他辨认船舱内各种仪表和标识,甚至简单讲解蒸汽机的工作原理。朱慈烺听得似懂非懂,但眼中渐渐燃起一种久违的、属于孩童的求知光亮。他开始怯生生地提问,关于海,关于船,关于这些“澳洲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定王慈炯、永王慈炤年纪更小,最初的惊吓过后,很快被船上相对充足的食物(尽管口味陌生)、干净的被褥,以及医疗队女护理员温和的态度所安抚。他们被允许在划定的小块甲板区域玩耍,看着海鸥飞翔,指着远方的船帆惊叫。昭仁公主尚在懵懂,主要由王承恩和一名细心些的年长女归化民照顾。
变化最大的是长平公主朱媺娖。
她不再终日蜷缩在角落垂泪。或许是因为母亲临终那句“要活下去”的嘱托,或许是因为冷凝云那番关于“女子亦可读书做事”的话语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也或许……是因为某个特定的人。
她被分配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与两名负责照料皇室女眷起居、同时也兼有护卫和观察职责的女归化民同住。这两名女子行事干练,言谈不卑不亢,给她带来了全新的女性榜样。朱媺娖聪慧,很快开始如饥似渴地观察和学习这个新世界的一切细节。
当然,最常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的,是那个代号“山猫”的年轻特侦队员。自武清上吊事件后,钱水协似乎对这位爱徒有了新的安排,让他专职负责朱慈烺和朱媺娖的贴身护卫,这给了两人大量不可避免的接触时间。
山猫是个沉默的护卫。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一尊穿着数码迷彩、挎着奇怪步枪的雕像,立在朱媺娖所在舱室门外,或在她被允许活动的甲板区域边缘,警惕地扫视四周,几乎不说话。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日被王承恩抓伤后留下的淡淡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起初的恐惧渐渐被复杂的好奇取代。她注意到他沉默下的细心,感受到他冰冷职责外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放弃生命”的极端抗拒。她开始尝试与他说话,带着几分公主残余的、或许自己都未察觉的颐指气使,也带着一种探索这个沉默守卫背后故事的冲动。
那是抵达天津外海锚地后的一个清晨。海上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船只都降下了帆,在雾中随着波浪轻轻起伏,仿佛与世隔绝。因天气原因,原定的甲板活动取消,朱媺娖只能待在狭窄的舱室里,感觉有些气闷。
她透过圆形舷窗,只看到一片翻滚的灰白。忽然,一个笔挺的身影在雾中隐约浮现,就在她窗外不远处的前甲板——是山猫。他并未因浓雾而松懈,依然按点换岗,站在那里,像雾中一座孤峭的礁石。浓雾浸湿了他的迷彩服,布料变得有些贴身,勾勒出年轻人精悍而匀称的肩背线条。水珠凝结在他略短的硬发上,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朱媺娖心中一动,一个有些大胆、甚至带着些许她自己尚未完全明了的期待与试探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向陪同的女归化民要了一件厚实些的斗篷——那是船上发的,灰蓝色,粗糙但保暖。她刻意没有将斗篷完全系紧,任由里面那件相对合身的浅色棉布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一线,露出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她又拿起桌上昨日厨师额外给的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能量棒”,对女归化民说:“舱内有些闷,我想到门口透透气,就在门边,山猫……TS-0417同志在那儿,很安全。”
女归化民略有迟疑,但想到命令只是保护安全而非限制自由,且山猫确实就在几步之外,便点了点头,为她拉开了厚重的舱门。
湿冷的海雾立刻涌了进来,带着咸腥的气息。朱媺娖裹紧斗篷,走到门口。山猫几乎在她出来的瞬间就转过了身,目光锐利如常,快速扫过她和周遭环境。当他看到她手中油纸包和那未系紧的斗篷下隐约的轮廓时,视线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刻意地固定在她的脸上。
“雾太大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朱媺娖先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微颤。海雾沾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少女的脸庞在灰白背景中显得愈发清晰柔润,眸子因雾气而显得水汽氤氲。
“职责所在。雾天更需警惕。”山猫回答,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了些,视线已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投向浓雾深处,侧耳倾听着什么。但他挺拔的身姿似乎比刚才更加紧绷。
“给你。”朱媺娖又走近了一步,将油纸包递过去,手臂伸展时,斗篷的缝隙不免又开大了一些,“船上发的,说是顶饿。我……我用不着。”理由带着少女的任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山猫依旧没接,甚至微微向后挪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规定,执勤期间不得进食。谢谢。”语气硬邦邦的,下颌线绷紧。
恰在此时,一阵稍大的涌浪袭来,“伏波”号这庞大的钢铁身躯也随之一晃!甲板湿滑,朱媺娖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向前倾去!手中的油纸包脱手飞出,而她整个人眼看就要摔倒!
电光石火间,山猫动了!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左手如铁钳般迅速而准确地抓住了她挥动的手臂,向自己身侧一带,同时右臂已然环过,稳稳托住了她失衡的腰背!他的动作快、准、稳,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本能反应,旨在防止保护对象受伤。
瞬间,两人贴近了。朱媺娖几乎撞进他怀里,潮湿的迷彩服面料下,是坚硬而灼热的年轻躯体,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惊人的热力。他手臂的力量很大,箍得她有些生疼,但那坚实的支撑感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的脸颊几乎蹭到他胸前冰冷的装备带,一股混合着汗味、枪油、海风和他自身清冽气息的复杂味道钻入鼻腔。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他倏然低下的脸。距离如此之近,她能看清他眼中未散尽的凌厉警惕,看清他紧抿的唇线,看清那道疤痕的细微纹理,甚至能感受到他瞬间屏住又骤然加重的呼吸喷出的热气,拂过她的额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山猫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紧绷和某种近乎狼狈的慌乱。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但又不失稳妥地将她扶正,随即立刻撤回了手臂,向后连退两步,重新拉开了标准的安全距离。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小心。”他的声音有些发干,目光迅速从她脸上移开,望向甲板,仿佛在检查刚才是否有什么危险隐患,“甲板湿滑,请公主注意安全。”称呼变回了疏远的“公主”。
朱媺娖站稳了,心脏却还在砰砰狂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那坚硬温暖的触感,那近在咫尺的男性气息,是她十六年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慌乱、羞涩、还有一丝奇异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她下意识地拢紧了散开的斗篷,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谢。”她声如蚊蚋,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山猫没再回应,只是重新恢复了警戒姿态,背脊挺得笔直,但耳根处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很快被湿冷的雾气掩盖。掉落的油纸包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谁也没去捡。
气氛尴尬而微妙。朱媺娖本想退回舱内,但某种不甘和刚才被激起的、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平复心跳,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你脸上……那疤痕,还疼吗?”问题依旧直白,但此刻问出来,少了之前的骄矜试探,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源自刚才亲密接触后的柔软关怀。
山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再次转过头,看向她。这次,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更加明显——痛苦、回忆带来的冰冷寒意,还有一丝被触及禁忌的恼怒,但所有情绪都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在那双深邃的眼里。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不疼。旧伤。”他声音沙哑,比刚才更加冷硬,几乎带着逐客的意味,“雾大危险,请公主回舱。”
但朱媺娖这次没有退缩。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痛楚,那绝不仅仅是皮肉伤。“是……是怎么伤的?”她追问,声音更轻,却带着执拗。
山猫猛地转回头去,肩膀的线条紧绷如石。沉默再次降临,只有海雾流动和波浪的声音。就在朱媺娖以为触怒了他,准备离开时,他极其低沉、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响起:
“……鞑子。辽东。我六岁。”他顿住,呼吸粗重了一瞬,似乎在对抗着什么,“他们杀了我爹娘。这伤……是后来挣扎时,被碎木头划的,不值一提。”他简短至极地概括了惨剧,将最血腥的部分死死锁住,但那股刻骨的寒意和恨意,却透过寥寥数语,清晰传递出来。
朱媺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她终于窥见了那冰冷外壳下深渊的一角。父皇奏章上抽象的数字“辽民罹难”,化作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巨大的愧疚和同情淹没了她,刚才那一丝少女的旖旎心思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悲悯。
“对不起……我不该问……”她声音发颤,真心实意地后悔。
“与你无关。”山猫迅速打断,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甚至更加空洞,“都是过去。元老院给了我一切。我是元老院的兵,只为元老院而战。”这话像是对她说,更像是对自己宣誓。
朱媺娖不再说话。她默默转身,捡起地上沾湿的油纸包,走回舱门。在关门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雾中那个重新变成冰冷雕像的身影。湿透的衣物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年轻而充满力量,却也浸透了孤独与沉重的过往。
几天后,或许是考虑到长期在船上的憋闷,或许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照顾,朱媺娖和朱慈烺被允许在严密的护卫下,登上了一艘小艇,前往不远处一个风平浪静、视野开阔的小海湾沙滩散心。这算是对他们(尤其是朱媺娖)相对宽松的监管中的一点福利,毕竟他们的身份敏感程度与崇祯不同。
沙滩很小,但沙质细腻,海水清澈。被允许脱下鞋袜(在女护卫协助下)踩在微凉的沙滩上时,朱媺娖感到一种久违的、简单的快乐。她小心地提着改制过的裙裤裤脚,在浅水边漫步,任由浪花轻吻脚踝。山猫和另一名护卫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警戒,目光扫视着海面、沙滩和后面的树林。
朱媺娖弯腰,从清澈的海水里捡起一枚白色带淡紫纹路的贝壳,小巧玲珑,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她想起了山猫那片被血色和仇恨浸染的“记忆之海”。这枚来自真实、平静大海的美丽小物,干净、简单、无害,是否能在他心中那片冰冷苦涩的海洋里,投下一丝不一样的微光?
她握着温润的贝壳,心跳微微加快,向站在不远处一块干燥礁石旁的山猫走去。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略显宽大的衣衫,勾勒出少女日渐发育的玲珑曲线。阳光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带着健康的红晕。
“看,”她在他面前几步远停下,摊开手心,露出那枚贝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这贝壳的花纹,是不是很特别?像……像淡淡的烟霞。”她没有再用“晚霞”那样带着宫廷诗意的词汇,而是选了一个更朴素的比喻。
山猫的目光从警戒区域收回,落在她掌心的贝壳上,然后又迅速抬起,扫过她的脸。少女的眼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因为活动而气息微促,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润,与船上时那种苍白忧郁判若两人。他紧绷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但那弧度微小得几乎不存在。
“嗯。”他依旧是那个简单的音节。
“送给你。”朱媺娖将贝壳往前递了递,这次她没有补充任何解释,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持。
山猫的视线在贝壳和她脸上来回了一次。他沉默着,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眼中似乎有波澜涌动——有一丝对美好事物的本能触动,有一丝困惑,或许还有一丝属于年轻人的、被异性赠予(哪怕是如此微小之物)时难以避免的细微悸动。但最终,所有的波澜都被更强大的东西镇压下去:纪律、身份的距离、还有他内心深处用钢铁意志构筑的防线。
他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无波,甚至比在船上时更加刻意地疏离:“谢谢。但不需要。公主请自己留着吧。”他刻意加重了“公主”二字,像是在提醒彼此的身份鸿沟。
朱媺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一股清晰的失落漫过心头,但并不意外,也没有愤怒。她似乎更加明白了,他拒绝的不是一枚贝壳,而是任何可能扰动他内心那潭深水、模糊他身份边界的东西。那堵墙,比她想象的还要厚重。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贝壳收回自己腰间一个临时用布缝制的小口袋里。转身走向弟弟那边时,海风吹来,带着她的发梢和衣袂轻轻拂动。山猫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海,握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刚才那一瞬间,少女眼中清晰的失望,和阳光下她鲜活灵动的身影,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严密防护的心防上,刺出了一个几乎感觉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小孔。属于这个年纪的热血与本能,在纪律、创伤与职责的沉重铁幕下,挣扎着透出一丝微弱而灼热的气息。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与不该有的波动,死死压回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这些细微的互动,落在暗中观察的王承恩和冷凝云眼里,各自有了一番思量。王承恩是忧虑,公主岂可与一介武夫、且是海外“夷兵”多有牵扯?冷凝云则是若有所思。他了解山猫的过去,也知道钱水协对这个年轻人的看重。如果……这能成为连接旧皇室与元老院新生代力量的一条微妙纽带,或许并非坏事。当然,一切还需看临高的态度和后续安排。
三、紫禁城里的寒蝉
与海上相对平静的恢复期截然相反,北京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铅云。
武英殿侧殿,李自成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宋献策和牛金星。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闯王”,眼窝深陷,面色灰败,连那身匆忙赶制的龙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而滑稽。
李过和刘芳亮跪在下面,头垂得极低,身上还带着战场的烟尘与狼狈。
“……这么说,三千多人,加上后来调去的兵马,近万人,不仅没拦住那一千多海外妖兵,还在运河边被他们的……船炮,打得尸横遍野?”李自成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李过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臣……臣无能。海外妖船……那炮火……非人力所能挡。炮弹落地,糜烂数十步,人马俱碎。八里桥预设的伏兵……第一轮炮击就……就垮了。臣等拼死收拢部队,想用火箭、火船抵近,可……可他们的快船和小炮更加灵活凶猛,根本无法靠近……臣……罪该万死!”
刘芳亮也颤声道:“臣在北面追击,亦被其断后部队犀利火器所阻,伤亡惨重,未能形成合围……请闯王治罪!”
李自成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两人,胸膛剧烈起伏。他想起了刘宗敏胸口那狰狞的伤口,想起了田见秀回报时眼中的恐惧,想起了这些天城里越来越诡异的流言——海外宋军是天上星宿下凡,有雷部正神相助;崇祯是真龙未死,得海外天命庇佑;大顺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废物!都是废物!”李自成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李过身前!瓷片混着茶水四溅。“近万人!打不过一千多!朕的颜面何在!大顺的军威何在!”
宋献策连忙上前:“闯王息怒!李将军、刘将军已尽力而为!实是海外髡贼火器之利、战法之诡,远超我等预料。非战之罪啊!”
“非战之罪?”李自成惨笑,“那就是朕不该去碰这个烫手山芋?不该想着抓住崇祯?现在好了,人没抓住,损兵折将,还彻底得罪了海外这群煞星!你们说,接下来怎么办?等着他们从天津打过来,还是等着吴三桂和东虏看够了笑话,联手来摘桃子?!”
牛金星沉吟道:“闯王,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海外髡贼此番大动干戈,似乎只为接走崇祯,未必有意即刻与我争夺北直隶。且接走崇祯后髡贼已在大沽口屯兵数日,但并无进犯天津的行动,固可派使者,再往大沽,表明我朝无意与其为敌,愿就此罢兵,并……承诺其商船可在北直隶沿岸指定港口贸易通商,以示诚意。同时,加紧招抚吴三桂,许以高官厚禄,甚至裂土封王,务必使其不投向海外或东虏。只要关宁军不动,东虏便不敢轻易南下。我军则可趁机整顿,消化京师,巩固根本。”
“求和?示弱?”李自成眼中满是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王家浅那隔着数里便将伏击阵地化为炼狱的炮火,彻底击碎了他与海外势力正面抗衡的勇气。“他们……会答应吗?”
“总要试一试。”宋献策低声道,“观其行事,似重实利多于虚名。通商之利,或可打动。再者,他们劳师远征,补给不易,未必愿意长期滞留北方,陷入与我及可能之东虏、关宁军的多方纠缠。此乃缓兵之计,为我朝争取喘息之机。”
李自成颓然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就……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派得力的人去,说话小心些。另外,”他看向李过和刘芳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们两个,降职留用,戴罪立功!给朕把京城防务抓起来,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臣……遵旨!”两人如蒙大赦,叩头不止。
李自成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心中那股寒意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他忽然觉得,这张费尽心血夺来的龙椅,竟是如此冰冷刺骨,四面透风。海外妖人的炮火,仿佛随时会从天津方向轰鸣而至;山海关的吴三桂,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关外的东虏,更是磨牙吮血的猛虎。而他这个大顺皇帝,坐在这紫禁城里,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琉璃盏中的寒蝉,不知哪一刻,盏碎蝉亡。
四、南来的风
又过了几日,一个平静的午后。
瞭望哨传来了消息:东南方向海天线,出现新的烟柱。不是一艘,是一支小型舰队。
不久,旗舰的身份确认:临高最新锐的快速巡航舰“夏至”号,以及两艘护航的901改型运输舰。
“伏波”号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普通水兵和归化民军官们只是好奇,议论着“夏至”号更流线型的外形和据说更快的航速。但杨威、乐琳、潘潘,以及冷凝云等人,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元老院的正式代表来了,来对北方这摊子事,做出最终的裁决和安排。
“夏至”号优雅地靠拢“伏波”号,跳板搭上。首先登舰的是一队格外精悍、装备似乎比特侦队标准配置还要精良一些的海军陆战队卫士。随后,一个穿着元老院执委会高级文官制服、外罩深蓝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子,在几名秘书和警卫的簇拥下,踏上甲板。
王若宾。执委会常务委员,分管民政、司法及特别事务,素以作风稳健、处事圆滑、善于调和各方矛盾著称。更重要的是,他是公认的、在北上南下之争中相对中立,但略微偏向“稳妥发展”一系的重量级人物。派他来,信号再明确不过。
杨威、乐琳、潘潘上前迎接,敬礼。冷凝云站在稍后位置。
王若宾回礼,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温和笑容,与杨威等人握手寒暄,称赞他们在此次“复杂艰巨任务”中表现出的勇气和专业。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冷凝云身上。
“冷凝云同志,辛苦了。”王若宾走上前,主动伸出手。
冷凝云与他握手,感觉到对方手掌干燥有力。“王委员,有劳远来。”
“都是为了元老院的事业。”王若宾松开手,目光扫过甲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会议室谈?另外,朱由检先生一家,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正在静养。”
小型会议室里,气氛远不如甲板上轻松。王若宾听取了杨威关于整体局势、军事行动、以及与顺军接触情况的简要汇报,又单独与乐琳、潘潘谈了话。最后,才是与冷凝云的面谈。
没有疾言厉色的质问,王若宾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他仔细询问了德隆堡坚守的决策过程、与崇祯接触的细节、突围的艰难、以及武清事件的始末。冷凝云如实回答,不夸大,不回避,也不过多辩解。
“你的报告,以及钱水协同志、杨威同志等人的报告,执委会和元老院联席会议都仔细研究过了。”王若宾听完,缓缓道,“功过是非,自有公论。但眼下,有几项决定,需要即刻执行。”
他取出一份加盖了执委会和元老院联席会议印章的文件副本,推到冷凝云面前。
“第一,关于朱由检及其直系亲属的处置。经执委会特别会议决定,暂不将其接回临高。考虑到其身份特殊,以及……元老院内部一些不同的声音,决定将其安置于香港特别区。那里是海军本部所在地,社会秩序稳定,管控严密,且……距离某些热衷于‘历史符号’操作的同僚们,稍微远一些。”王若宾语气平静,但话里的意味冷凝云瞬间明了。香港是海军(南下派)的根基之地,将崇祯放在那里,可以有效隔离北上派可能进行的“政治利用”。这是平衡与妥协的结果。
“在香港,会有专门的小组负责他们的生活、医疗、安全监管,以及……必要的思想与生活适应性辅导。朱由检将享有行动受限但舒适的居住条件,其子女将接受符合元老院标准的基础教育。王承恩可以继续陪同照料。这是一份长期安置方案,非经执委会特别批准,不得变更。”
“第二,关于你本人,冷凝云同志。”王若宾看着他,“你需要即刻随‘夏至’号返回临高。元老院将组织特别听证会,对你在此次‘星火-天津锚点’行动中的全部决策与行动进行审查。这是必要程序。你的职务暂时由副手代理。听证期间,你需留在临高,配合调查。”
冷凝云默默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甚至算得上“温和”的处理——至少没有当场解除职务或拘押。
“第三,关于天津驻军及北方整体策略。”王若宾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执委会和元老院为此吵了整整三天。最终决议是:天津现有军事存在暂时维持,但规模严格限制在现有兵力(含乐琳大校带来的加强营),不得擅自扩充。主要任务转为巩固大沽口锚点,保护我方商船航线安全,并与顺军保持‘冷接触’——即不主动挑衅,不承诺同盟,不介入其内部事务,但通过贸易和文化渠道施加有限影响。同时,授权对外情报局加强对清廷、顺军、关宁军等各方的情报搜集与渗透。一切大规模北上军事行动的计划,无限期搁置。”
他看了一眼杨威和乐琳:“杨威司令、乐琳大校,北方前指的指挥体系将进行调整,具体方案后续下达。但核心原则是:稳守天津,避免摩擦,等待元老院下一步的整体战略明晰。”
杨威脸色不太好看,但军人的纪律让他起身立正:“是,服从命令。”
乐琳微微颔首,看不出情绪。
潘潘则似乎松了口气。
“以上就是执委会的最终决定。”王若宾收起文件,“‘夏至’号在此补给后,明日清晨启程南下。冷凝云同志,朱由检一家,以及必要的护送人员,随舰转移。北方的一应事务,按此决议办理交割。”
会议结束。众人心情各异地散去。
冷凝云独自走到舰艏,望着暮色中苍茫的大海。北方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对他而言,似乎落下了帷幕。他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将崇祯从必死之局中捞出,却也捅了马蜂窝,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前路是听证会的激辩与未知的裁决。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钱水协。他默默递给冷凝云一支烟(穿越者的小规模特供)。两人并肩站着,吞云吐雾。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钱水协问。
“实话实说,接受质询。”冷凝云吐出一口烟圈,“然后……看元老院怎么发落吧。或许去某个闲职部门养老,或许……还有别的用场。”他顿了顿,“山猫那孩子……你多费心。我看他和那位长平公主之间,似乎有些……”
“我知道。”钱水协打断他,眼神复杂,“那小子……心思重。幼年的阴影太深。朱家女娃……也是个苦命人。看造化吧。元老院对这类事,态度恐怕也很微妙。”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平面之下。渤海的风,带着北方大陆的气息,也带着南方海洋的咸湿,在这里交汇、盘旋。
明天,他们将乘风南下,驶向另一个漩涡的中心——临高。而崇祯朱由检,将前往香港,开始他作为“历史人物”的、被监控却也相对平静的后半生。
天津的驻军,将在平衡与妥协中,继续守望这片纷乱的土地。
李自成在恐惧中求和固守。
吴三桂在夹缝中观望待价。
皇太极在关外磨刀霍霍。
时代的巨轮,碾过个人的悲欢与算计,继续朝着谁也无法完全预料的方向,轰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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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更新,楼主大才,高产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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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水协:周为民,你记一下,我对部署作如下调整……
澳宋的先进是全面的,将在一切领域碾压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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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南渡与回响(最终章)
一、告别:天津港的黎明前
夏至号,深夜,特设舱室。
舱室经过了简单布置,一桌两椅,桌上摆着茶具和几样船上的点心,一盏明亮的汽灯将室内照得通明。王若宾坐在主位,神态温和而庄重。他对面,是穿着船上提供的干净棉布袍服、头发梳理整齐的朱由检,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半步。
“朱先生,明日一早,‘夏至’号便将启程南下。”王若宾开口,用的是平等而清晰的官方口吻,“我代表元老院执委会,感谢您在过去一段艰难时日里的配合。临行前,有些安排需向您说明。”
朱由检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王委员请讲。”
“关于您及家人的安置地点,执委会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暂时不前往临高本岛。”王若宾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缓缓道,“我们将前往香港。那里是元老院治下、伏波军海军本部所在,秩序井然,设施完善,环境也相对清静,利于您休养身体,适应新的生活。”
“香港?”朱由检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完全陌生。
“是的,香港。”王若宾取出一份简略的南洋地图,指向珠江口外一点,“在此处,一个岛屿及邻近半岛。距离广东不远,气候温暖湿润。”
朱由检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忽然,他的指尖停在了香港稍南方的海域,一个他依稀记得的名字上——“崖山?”
王若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不错,崖山就在香港以南不远的海域。”
舱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朱由检的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嘴角牵起一丝极苦的笑纹,声音低哑:“崖山……赵昺……原来如此。你们是要将朕……将我,置于这大宋最后的蹈海之地旁么?”那声音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悲凉与自嘲。陆秀夫负幼帝投海,十万军民殉国,那是汉家天下在南方的最后一次绝响。如今,他这个失国天子被送往邻近之地,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朱先生误会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冷凝云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归化民干部服,向王若宾点头致意后,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他看着朱由检,眼神坦荡:“崖山之于元老院,意义非同寻常。但绝非您所想的那种‘耻辱之地’或‘终结之所’。”
王若宾接话道:“冷同志所言极是。在元老院的叙事里,崖山,是漂泊的起点,而非终结。我们的先祖——或者说,我们所承袭的那支文明血脉——正是在那片海域的悲歌之后,开始了跨越重洋的漫长旅程,最终在南方群岛重获新生。崖山,对我们而言,是一处精神上的‘圣地’,象征着不屈与重生。”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将您安置于香港,确有地理上的考量,但绝非为了羞辱或暗示什么。恰恰相反,香港远离临高的政治中心,可以让您避开许多不必要的关注和纷扰。在那里,您可以更安静地观察、了解这个新的世界,也可以让您的子女,在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里,接受教育,思考未来。这是一份……出于保护的安置。”
朱由检怔住了。他仔细品味着王若宾和冷凝云的话。圣地说?重生说?保护说?这些全然不同于他认知的解释,像一股陌生的水流,冲刷着他心中那块名为“崖山”的、沉痛而耻辱的礁石。虽然一时难以全盘接受,但那股尖锐的、被刻意送往“终结之地”的刺痛感,确实被冲淡了不少。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缓缓道:“有劳……费心安排。”
“此外,”王若宾继续道,“元老院执委会委派了萧占风同志,作为您南渡期间的特别陪同与联络官。萧同志是我方优秀的归化民干部,主管人事与干部培训,熟悉新旧事务,由他与您沟通,或许更为便利。”他指了指舱门方向,一位穿着整洁灰色中山装、年约四旬、面容儒雅沉稳的男子安静地站在门口,见提到自己,便微微躬身致意。
朱由检看了一眼萧占风,点了点头,未多言。他现在对于未来,只有听天由命的疲惫,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新世界的微弱好奇。
几个小时之后,天津港码头区,临时羁押/收容点。
这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复杂难言。十几名从北京辗转脱险、或被大顺军“礼送”回来的原德隆堡归化民、伙计,以及少数在天津汇合的北方情报站外围人员,聚集在此。他们大多面带风霜,衣衫褴褛,但眼神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冷凝云站在他们面前,身后是小赵和两名警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了韩把总——他憔悴了许多,左臂用夹板固定着,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看到了那名曾帮王承恩喂粥的年轻护卫,他活了下来,眼神却似乎沉淀了许多;也看到了更多他曾叫不出名字、却一同在德隆堡死地坚守过的弟兄。
“掌柜!”韩把总率先嘶哑开口,想抱拳,牵动了伤臂,疼得咧了咧嘴。
“韩兄弟,诸位兄弟,”冷凝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要走了,回临高。”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
“大家能活着出来,不容易。有些兄弟,永远留在了北京,留在了德隆堡,留在了来天津的路上。”冷凝云顿了顿,压下喉头的哽意,“他们的名字,元老院会记住。而你们,活着的人,任务还没有完全结束。”
他目光变得锐利:“元老院决定暂时维持天津存在。这里,将是我们在北方新的眼睛、耳朵,也是未来可能的支点。愿意留下的,会根据能力和意愿,编入天津站的各个岗位,继续工作。想南下的,也会安排船只,送你们去临高或济州,接受新的培训和安置。无论去留,你们都是元老院忠诚的战士,是‘星火’不灭的证明。”
他走到韩把总面前,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右臂:“老韩,你这胳膊……”
“没事!骨头接上了,养几个月就好!”韩把总急忙道,“掌柜,我……我想留下!天津我熟,这边还得有人盯着李闯和鞑子!”
冷凝云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点了点头:“好。这边正需要你这样的老手。”他又看向其他人,逐一嘱咐、鼓励。没有过多煽情,只有务实的安排和沉甸甸的信任。最后,他后退一步,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保重。我们……南方再见。”
众人纷纷还礼,不少人眼眶发红。他们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但掌柜将他们带出了绝地,给了他们新的生路和使命,这就够了。
码头另一处相对僻静的栈桥边。
朱媺娖披着一件海军提供的深蓝色斗篷,独自站在微凉的海风中。远处,“夏至”号庞大的黑影轮廓已清晰可见,如同蛰伏的巨兽。她知道,天一亮,她就要和弟弟妹妹们登上那艘船,去往那个叫“香港”的、未知的南方岛屿。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平稳而轻捷。她没有回头,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山猫在她身后三步处停下,依旧是标准的警戒姿态,只是今夜他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干净的深灰色特侦队常服,少了些战场硝烟味,却多了几分冷峻的青年气概。
“公主,夜风凉,不宜久留。”他的声音公式化地响起。
朱媺娖转过身,月光下,她的脸庞皎洁,眼神却有些复杂。“明天,我就要走了。”她轻声道,不再是公主的命令口吻,更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少女,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护送任务将由海军陆战队接手。他们会确保您一路安全。”山猫回答,目光平视前方海面。
“你……你们特侦队,也要离开天津了吗?”她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
“钱首长和部分队员会暂时留下。我……和另外几位,奉命另有任务,不日也将撤离。”山猫的回答依旧简短,但透露的信息比平时多了一点。
“哦。”朱媺娖低下头,看着脚下被海浪轻轻拍打的木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潮声起起伏伏。她忽然从袖中掏出那枚白色带淡紫纹的贝壳,握在手心,又慢慢摊开。“这个……我还是没地方放。船上大概也不让随便摆。”她抬起头,看向山猫,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近乎倔强的光,“你说过不需要……但,就当是个……纪念?纪念我们……都活下来了。可以吗?”
她将贝壳递过去,这次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安静地举着,任由海风吹动她的发梢和衣角。
山猫的目光终于从海面收回,落在了她掌心那枚小小的、闪着微光的贝壳上。他看到了少女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坚持,以及深处那点他不愿去分辨、却无法完全忽略的期待。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这一次,纪律、规定、心防……似乎都在那清澈执着的目光和“纪念活下来”这个简单却沉重的理由面前,有了瞬间的动摇。
他想起了浓雾中她苍白的脸和那句“对不起”,想起了沙滩上她捡起贝壳时那一闪而过的、纯粹欣赏美好的神情。一种极其陌生的、属于年轻人的柔软情绪,极其细微地,撬动了他心墙最坚硬角落的一丝缝隙。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海潮拉长。终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用指尖,极其快速而轻微地,碰触了一下那枚贝壳,然后立刻收回,仿佛被烫到一般。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公主的心意……我领了。”他声音低沉,语速比平时快了些,“但物品……还是请您自己收好。特侦队员……不宜保留私人纪念物。”理由依旧冠冕堂皇,但那个“领了心意”的说法,以及那瞬间的触碰,已是破天荒的让步。
朱媺娖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某种了然和……一丝奇异的满足。她收回了手,将贝壳紧紧握回掌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一触即离的、微不可察的温度。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嘴角甚至漾开一丝极淡的、释然的笑意,“那……山猫,TS-0417,祝你……接下来的任务,顺利平安。”
她用了他的代号和编号,这是一种疏远的正式,却又仿佛是一种独特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告别。
山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抬眼,迅速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冷硬如岩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光一闪而逝。他挺直脊背,右手迅速抬起至额际,行了一个标准、利落、毫无瑕疵的军礼。
“职责所在,定不辱命。也请公主……保重。”
礼毕,他放下手,不再多言,转身,步伐稳定而迅速地消失在码头阴影中,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
朱媺娖站在原地,久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握紧的手心里,贝壳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充实感。海风吹干了眼角莫名升起的一点湿意。她知道,这个沉默的、像海礁一样的青年,和他的故事,都将随着北方的风,留在她记忆的某个角落了。前方是茫茫大海和未知的南方,而她,必须像母亲叮嘱的那样,活下去,走下去。
二、沈阳:棋盘上的暗子
关外,沈阳城,一处看似普通的商栈后院密室。
黄骅回到这里已有数日。与皇太极的会面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热情”。那位雄主显然已被天津方向传来的、关于“海外天兵”如何摧枯拉朽般击溃大顺军的消息深深震撼。他没有纠结于黄骅“非正式”的身份,反而在接见时,言语间多次试探与澳宋结盟、共击“流寇”(指李自成)甚至“分治”的可能性,姿态放得颇低。
黄骅心中冷笑。皇太极的狡诈与野心,他如何不知?所谓的“结盟”,无非是想借澳宋的雷霆之势和犀利火器,为其南下扫清最大障碍李自成,甚至想空手套白狼,获取技术。他滴水不漏地应付着,只反复强调元老院目前“关注商贸与人员安全”、“无意深度介入大陆纷争”的既定立场,将一切实质性承诺推得干干净净。
会谈后,他立刻回到这处秘密据点,下令加强警戒,对外则称水土不服,需静养,闭门谢客。他知道,皇太极的接见是一道强烈的信号,他的存在和价值,此刻必然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沈阳城内所有有心人的耳朵。他在等,等另一条鱼上钩。
果然,在闭门谢客的第三日深夜,密室的特殊通道传来了约定的暗号。
来者一身不起眼的商人打扮,面白微须,眼神精明。他自称姓范,是山西某商号的管事,前来洽谈“辽东皮货与南方奇珍”的生意。但当密室门关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后,此人立刻褪去了商贾的伪装,腰板挺直了几分,目光也变得锐利。
“黄先生,明人不说暗话。”范管事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在下奉平西伯吴大将军之命,特来拜会澳宋上官。”
黄骅心中一定,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对方坐下:“范先生请讲。不知平西伯有何见教?”
“天津大捷,震动天下。崇祯陛下蒙贵方搭救,更是彰显元老院乃天命所归,仁义无双。”范管事先送上一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我主平西伯,世代忠良,镇守国门,然如今局势,李闯窃据神京,残暴不仁;东虏虎视眈眈,心怀叵测。关宁将士虽有忠义之心,奈何独木难支,粮饷匮乏,火器老旧……”
他观察着黄骅的神色,见对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我主之意,愿举关宁之地,投效元老院,奉崇祯陛下正朔,共讨国贼李闯,恢复山河!只需元老院允诺,支援新式火炮若干,派遣教官助训士卒,并……在适当时机,发兵北上,与我关宁军东西夹击,必可一举荡平流寇!”
条件开出来了。要火炮,要技术,还要澳宋出兵当主力。典型的吴三桂风格——待价而沽,既要实惠,又想躲在后面保存实力,最好还能借澳宋之力,实现他割据一方甚至问鼎中原的野心。
黄骅心中早已盘算过无数次这种可能。他等吴三桂的人来,不是为了接受投降,而是为了推动历史的车轮,朝着元老院期望(或者说,不反对)的方向,再狠狠推一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考虑,然后缓缓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范先生,平西伯的忠义之心,黄某感佩。然而,元老院有元老院的规矩和考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第一,元老院现阶段战略重心在南洋与海贸,无意在北方进行大规模陆上征战,消耗国力。天津驻军,仅为保障航道与接应人员,此原则不会改变。”
“第二,”他盯着范管事的眼睛,“关于崇祯陛下,元老院自有安置,不复涉及天下争衡之事。所谓‘奉正朔’之说,在元老院治下,并无实际意义。”
范管事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
黄骅话锋又是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范先生,你我皆知,这辽东……乃至关内,并非只有李闯一家。有些人,或许比李闯……更值得‘接触’。”他故意将“接触”二字咬得略重,眼神意有所指地瞥向北方——那是皇宫的方向。
范管事何等机敏,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瞬间变得惊疑不定:“黄先生的意思是……大清?”
黄骅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元老院行事,只看利益,不拘泥于华夷之辨或旧日恩怨。谁能提供稳定的边贸环境,谁能不对我元老院利益构成威胁,谁……或许就能获得某种程度上的‘谅解’甚至‘默契’。平西伯若执意要在这三方乃至四方博弈中,寻一个最强的盟友……或许该把眼光,放得更开阔些。”
这番话,半真半假,虚实结合。既断然拒绝了吴三桂的投效(避免被拖入浑水),又暗示了与清廷存在某种“可能”(加剧吴三桂的危机感和投机心理),更重要的是,将“尽快做出选择”的压力,无声地传递了过去。
范管事额头微微见汗,他显然接到了必须达成某种协议的指令,此刻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还得到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他强自镇定:“黄先生,此事关系重大,可否……容在下回禀我主,再作计议?”
“自然。”黄骅端起茶杯,做出送客的姿态,“范先生请便。只是,时局变幻,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平西伯是聪明人,当知何去何从。”
送走心神不宁的范管事,黄骅立刻回到内室,摊开密码本,开始草拟发往临高的密电。他将与吴三桂密使接触的经过、对方的条件、自己的应对以及初步判断,清晰扼要地写成电文。他知道临高对吴三桂的态度——无论是北上派还是南下派,对此人都评价极低,视为毫无信誉、首鼠两端之辈,绝无可能接受其投降。他的处置方式,完全符合元老院的预期。
但他电文的重点,在于最后一段判断:“……观吴使神色言辞,其内部焦急矛盾已显。我方断然拒绝并暗示与清接触之可能(虽未明言),料将极大加剧吴部之孤立感与恐慌。结合近日沈阳城内关于我受皇太极礼遇之传闻扩散,判断吴三桂降清之抉择窗口正在急速收窄,很可能在月内便有分晓。一旦关宁军倒向清廷,北方李、清、潜在明残余势力之平衡将彻底打破,新一轮剧烈动荡将至。此于我‘有限存在、静观其变’之北方策略,或属有利。”
发出电报后,黄骅长吁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沈阳城内稀疏的灯火。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点燃导火索,然后抽身而退,静待那必然到来的爆炸。北方的棋局,因为元老院这枚意外落下又巧妙抽离的棋子,正在加速滑向一个既熟悉又可能有所不同的混乱深渊。而这,或许正是某些人所期待的。
三、临高:复盘与定性
临高,百仞城,执委会特别会议室。夏至号启程前
会议已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烟雾缭绕,气氛凝重。长桌旁坐着文德嗣、马千瞩、王洛宾等执委会核心成员,以及席亚洲、林深河、赵曼熊等相关部门负责人。桌面上摊开着厚厚的报告、电文副本、情报汇总和分析图表。
赵曼熊站在一幅巨大的、标注了各方势力动态和时间线的北方形势图前,刚刚结束了他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系统性汇报。他声音平稳,逻辑缜密,将自崇祯十五年(1642年)底以来,元老院内部关于北方战略的争论、资源分配、冷凝云北京站的建立与活动、德隆堡的筹备、直到“星火”计划爆发、天津接应、武清之战、王家浅炮战乃至后续影响的完整链条,清晰地梳理了一遍。
“……综上所述,”赵曼熊扶了扶眼镜,总结道,“从情报与行动的事后回溯分析来看,‘北京-天津’系列事件,呈现出一种高度复杂且矛盾的特征。”
他转向与会众人:“首先,它并非冷凝云同志纯粹的个人‘独走’或‘冒险’。德隆堡的长期经营、大量物资的提前囤积、与王承恩等宫内关键人物的秘密联系、甚至与宋献策等顺军高层若即若离的接触渠道,都显示这背后有一个相对完整、长期潜伏的北京站运作体系支撑。冷凝云作为站长,拥有相当大的临机决断权,但重大行动原则上仍需情报局乃至更高层级的背书或默许。‘星火’计划最初的草案,在情报局内部是有备案和风险评估的。”
“然而,”他话锋一转,“它同样不能被简单归为‘北上派’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强行北进’行动。正如有些同志质疑的,”他看了一眼席亚洲和林深河,“如果北上派真的决心在1644年这个关键时间节点,投入重注于北方,那么资源调配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冷凝云手中只有几十名核心归化民和有限的自卫武力;天津方向直到最后时刻才紧急派出舰队和陆战队;整个行动更像是一场高风险、高不确定性的‘接应赌博’,而非志在必得的‘战略介入’。这与北上派一贯呼吁的‘提前布局华北’、‘建立北方前进基地’等主张,在规模和准备度上相去甚远。”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和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等着赵曼熊的最终判断。
赵曼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我认为,更接近事实的解释是:这是一次在宏大历史惯性、局部情报优势、个人(及小团体)主观能动性、以及元老院内部战略模糊与派系平衡共同作用下,产生的‘计划外共振’与‘极限操作’。”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关键时间点:“文莱油田的发现,确实在去年下半年极大地动摇了‘北上优先’论的根基,资源向南方倾斜成为主流。这使得任何大规模、提前的北方军事部署变得政治上不可能,资源上不现实。然而,冷凝云在北京,身处历史巨变的第一线,他掌握的关于崇祯心态、宫廷动向、顺军内部情况乃至潜在通道的情报,是临高坐在办公室里无法完全感知的。这种‘现场感’和‘紧迫感’,促使他在评估了极端风险后,依然决定启动备用方案。”
“而这时,元老院内部的博弈状态,又为这种‘冒险’提供了某种……缝隙。”赵曼熊斟酌着用词,“南下派虽占上风,但并未能彻底压制北上派的声音;执委会在北方问题上保持了‘有限关注、避免深度卷入’的模糊基调,这既是一种谨慎,也客观上给前线人员留下了一定的‘解释空间’和‘操作灰色地带’。当冷凝云的求救信号和‘崇祯在手’的筹码摆到台面上时,已经形成的‘锚点’概念(天津)、钱水协特侦队的恰好位置、以及‘不抛弃元老和关键资产’的政治正确,共同构成了一种‘不得不救’的势能,推动着后续一系列军事行动,尽管这些行动的规模被严格控制在了‘接应’范畴内。”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这不是一个人的独走,也不是一个派系的阴谋。这是在历史洪流冲刷下,一个身处关键节点的个体(及团队),凭借其专业能力、情报优势和个人勇气(或者说,固执),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利用体系内的模糊地带和博弈间隙,完成的一次超高难度的‘战术突袭’。其成功,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和风险性;其过程和结果,深刻暴露了我们在长远战略清晰度、前线授权边界、以及应对重大历史变故的预案和资源准备上的不足。”
赵曼熊坐下。会议室里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番分析。
最终,马千瞩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赵局长的分析,很透彻。那么,对于冷凝云同志在此次事件中的行为,执委会应如何定性?对于‘北京-天津’事件本身,又该如何定调?这关系到后续的奖惩、对北方政策的调整,乃至元老院工作方式的反思。”
讨论再次热烈起来。有人强调冷凝云违抗“避免卷入”的大原则,擅自行动,造成资源消耗和风险,应予惩戒;有人则认为他挽救了具有重大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的目标,展现了元老院成员的担当和能力,功大于过;更多人倾向于折中——肯定其成果和牺牲精神,但批评其过程中的擅权和不周,功过相抵或功过分开评价。
关于事件定性,争论同样激烈。是“一次成功的特别营救行动”?是“北方战略的一次失败试探”?还是“暴露体系问题的危机案例”?
最终,经过激烈的辩论和妥协,一份初步的决议草案形成:
一、关于冷凝云: 肯定其在极端危险环境下,为保护元老院重要利益(崇祯的政治象征意义、北方情报网核心人员)所表现出的勇气、忠诚和专业能力,成功完成了核心任务。同时,批评其在行动启动时机、风险评估、以及与上级沟通方面存在的不足和擅自决策倾向。决定:免于严厉纪律处分,但需接受全面述职与听证,其职务暂时调整,后续安排待综合评估后决定。
二、关于“北京-天津”事件: 定性为“一次在复杂历史背景下,由前线单位主导实施的、具有高度风险性和偶然性的特别营救与危机处置行动”。行动达成了预设核心目标,但过程暴露出战略预判、资源调配、前线授权等方面的问题。此事件不构成元老院北方战略的根本性转变,但应作为重要案例,促使各部门检讨和完善相关机制。
三、关于北方政策: 重申“暂不进行大规模军事北上,巩固南方,经营海洋”的总体战略不变。天津存在点维持现状,任务限于确保航线安全、情报收集、有限商贸与文化交流。加强对顺、清、残明等各方的情报监控,但不主动介入其纷争。静观北方局势下一步演变。
决议草案还需提交元老院全体会议审议,但基调已定。会议结束前,文德嗣最后说了一句:“或许,赵局长说得对。历史的惯性太大,个人的意志,哪怕是我们五百人的意志,放在里面,也常常只能掀起一些意外的浪花,而难以真正改变河流的走向。冷凝云掀起了一朵足够高的浪花,让我们都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也看到了水下的暗礁。这,或许就是这次事件,除了救出崇祯之外,最大的价值。”
四、尾声:南渡舟中
南中国海,“夏至”号航行中。
海天一色,碧波万顷。船只破开白色的浪迹,稳健地向南行驶。
崇祯,或者说朱由检,待在为他安排的、相对宽敞的舱室里。他的身体已大见起色,脖颈的固定套换成了更轻便的护颈。此刻,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桌上摊开着几本书册和文件,都是萧占风按照计划,循序渐进提供给他的。
有简单的扫盲读本,介绍简体字和基础算术;有图文并茂的《寰宇概览》,描绘世界各大洲的轮廓和物产;有薄薄的《元老院施政纲要(简本)》,阐述土地政策、法律原则、教育医疗等核心理念;甚至还有几份《临高时报》的过刊,虽然很多内容他看不懂,但那种迥异于《京报》的排版、议题和文风,已让他感到新奇。
然而,最吸引他反复阅读、陷入沉思的,却是一份薄薄的、用普通白纸印刷的文件——《乙酉年广州特别市公务员录用考试·申论试题(甲卷)及优秀答卷选辑(第一名)》。
试题他看了,是就“如何妥善安置因战乱南迁之北地流民,使其安居乐业,融入本地”发表论述。问题直指现实,且与他这个“北地”来的“前皇帝”隐隐相关。而那份被评为第一名的答卷,让他震撼。
答卷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的骈俪,语言平实如话,却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作者首先分析了流民南迁的几种主要类型(失地农民、溃散军户、逃难士绅、手工业者),指出其不同需求和可能带来的问题;然后提出一套组合策略:设立临时安置点提供基本食宿医疗、进行登记甄别与技能评估、组织以工代赈(参与港口扩建、道路修缮)、根据技能安排进入工坊、农场或参与新兴市镇建设、同时配套开设夜校教授本地语言和基本律法常识、鼓励与本地居民通婚交流……每一步都有具体考虑,甚至粗略估算了钱粮人力消耗。
尤其让朱由检触动的是最后一段:“……安置流民,非仅赈济而已,乃化负担为资源,变动荡为新生之机。官府须怀仁恕之心,行周详之策,更需引导本地士民去除畛域之见,明晓‘新旧皆为我元老院治下之民,协力方能共臻富庶’之理。安置之功,不在仓廪一时之满,而在人心长久之安,社会融合之固。”
“化负担为资源……人心长久之安……”朱由检喃喃重复,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滋味。他想起自己当年面对陕北流民时的焦头烂额,除了剿与抚、加派与蠲免,何曾有过如此细致入微、着眼长远的系统思量?这份出自一个可能比他年轻许多的“吏员”之手的答卷,所展现出的务实、缜密和某种超越单纯“牧民”观念的治理思路,让他这个当了十七年皇帝的人,感到既惭愧,又有一丝豁然开朗。
萧占风适时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朱先生,看了有一会儿了,歇歇眼睛吧。”
朱由检抬起头,指了指那份答卷:“萧先生,写此文者,是何人?现任何职?”
萧占风看了看,笑道:“此人名叫陈知新,原是广州府一小吏之子,芳草地三期毕业,成绩优异。此次考试拔得头筹,现已分配至琼州府某县担任民政科副科长,正在基层锻炼。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元老院治下还有很多。”
“芳草地……学校?”朱由检问。
“是,元老院创办的学校,教授新学。不论出身,只论才学。”萧占风温和地解释,“朱先生,治国安民,需要的不再是熟读四书五经、擅长诗赋八股的士子,而是懂得算术、地理、格物、律法,能够深入民间、解决实际问题的干部。这份答卷,便是新式教育与选拔制度结出的果实之一。”
朱由检默然良久,忽然问道:“若朕……若我当年,手下有这般懂得‘化负担为资源’的能吏,局面是否会有所不同?”
萧占风沉吟了一下,谨慎答道:“时势、制度、观念,皆非一人一时可改。朱先生不必过于自咎。重要的是,如今有了新的可能。元老院之道,或许可为华夏开辟另一条路径。”他顿了顿,“朱先生有兴趣,日后到了香港,可以接触到更多这方面的书籍和实例。甚至,若身体允许,太子和公主们,也可以进入当地学校,学习新知识。未来如何,终究取决于他们自己如何看待和融入这个新世界。”
朱由检望着窗外蔚蓝无垠的大海,心中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几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绝望依旧在,但一种微弱的、对于“另一条路径”的好奇,对于子女可能拥有不同未来的隐约期待,像海平面上初现的晨光,悄然渗了进来。活下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也是为了看看,这片海那边的“新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船尾甲板。
冷凝云独自凭栏,任凭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面颊。北方的大陆早已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只剩下一片苍茫。他完成了任务,救出了崇祯,却也让自己深陷政治漩涡的中心。前途未卜,听证、审查、调职……或许还有同僚的非议与不解。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悔意或恐惧,反而有一种激荡后的平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壮的欣慰。
萧占风刚才与他闲聊时,透露了一些尚未公开的信息:由于崇祯被成功营救至澳宋的消息广泛传播(元老院有意为之),南方尚未被完全控制的地区,特别是那些仍然心存明室或观望犹豫的士绅官吏,态度正在发生微妙变化。主动接洽投诚、请求“王师”早日北上安定地方的文书雪片般飞向临高和广州。元老院组织部和民政部门,正在紧急制订计划,大规模抽调、培训归化民干部,准备接收可能迅速扩大的控制区。原本集中在南洋和印度洋方向的扩张节奏,不得不因此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和资源重新分配。
“冷同志,你这一把火,可是烧得整个南方的干部培养和调动计划全乱了套。”萧占风当时半开玩笑地说,“不过,是往好的方向乱。很多人私下说,你这一下,抵得上十个陆军师的政治攻势。”
是的,他改变了什么。他没能(或许永远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扭转北方的战乱,没能阻止清军可能即将入关,没能让李自成政权稳固。但是,他救出了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在南方的政治天平上,投下了一块重量可观的砝码。他让元老院“得天命”、“护正统”(在许多人眼中)的形象更加鲜明,加速了南方人心的归附,从而……间接而深刻地,改变了元老院整合南方资源、培养干部、甚至调整整体扩张节奏的“历史惯性”。
北方的历史车轮或许依旧会沿着原有的车辙碾过,留下相似的伤痕。但南方,另一股新生的、迥异的力量,却因为这偶然掀起的浪花,获得了更充沛的养分和更清晰的势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方式,茁壮成长,积蓄着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够真正改变那条古老河流走向的潜力。
而这,或许就是他,冷凝云,一个身处历史缝隙中的穿越者,所能做到的、对抗那庞然惯性最有效的方式——不是正面冲撞,而是在另一片土壤,播下不同的种子,并守护它萌芽。
他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那不可见的海平线,转身,向着船艏,向着南方,迈开了脚步。
海风浩荡,巨舰向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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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8: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完结撒花。还会有后续新同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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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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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按文中情况,顺军主力遭受重创且丧失威信,那政权只会更快崩塌,满清更快入关。即使满清因为忌惮元老院而按兵不动,那北方也会几乎变成“无政府”状态,大规模的动乱造成更多人口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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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曹明隽 发表于 2025-12-15 18:28
赞美更新,完结撒花。还会有后续新同人吗?

看看吧,主要这个故事的大纲几年前就想好了,现在依靠AI可以实现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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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2-15 18:29
完结撒花
但是按文中情况,顺军主力遭受重创且丧失威信,那政权只会更快崩塌,满清更快入关。即使满清因为 ...

先低成本拿下南方吧,现在的情况估计清军都过不了黄河,元老院再控制了大连金州旅顺和渤海湾。皇太极应该会比李自成还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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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chn79 发表于 2025-12-15 19:03
先低成本拿下南方吧,现在的情况估计清军都过不了黄河,元老院再控制了大连金州旅顺和渤海湾。皇太极应该 ...

但是最好让北方有个稳定的政权啊,这个情况大顺肯定要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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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2-15 19:09
但是最好让北方有个稳定的政权啊,这个情况大顺肯定要崩了

其实蹦不蹦还是看元老院,天津驻军是有可能实现战略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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