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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n79

崇祯·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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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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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4: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2-11 12:28
给点ai使用的意见吧
1、让ai不要搞小标题,不同段落之间有衔接
2、自己划分好段落以及每个段落都讲什么内容 ...

其实还是开头几个章节比较重要,ai学习主要在前几个章节的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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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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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快下班了,楼主还没有更新,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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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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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8: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行了,我已经五个小时没看见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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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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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八日倒计时·第五日(三月二十七)-出城

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十五分),前门外永丰粮栈地窖。
空气凝滞如铁,呼吸声被刻意压至最低,却仍在地窖的土壁间激起微弱的回音。十四个人,如同陷入琥珀的虫豸,在仅凭几盏捂得严严实实的气死风灯透出的昏黄光晕中,保持着最后的静态。

钱水协半跪在伪装过的通气孔旁,AN/PVS-5单兵夜视仪泛着冰冷的幽绿微光,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耳麦里,每隔一刻钟传来城外接应小组一次简洁的脉冲信号,确认西便门外的“舞台”已搭好,只等这边发出“开幕”的指令。

崇祯帝朱由检蜷缩在离入口最远的角落,一件不知从哪个归化民身上换来的粗布旧袄空荡地套在身上,抵挡不住地窖深处的阴寒,也掩盖不住他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王承恩盘坐在他侧前方半步,背脊挺得异样直,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檀木念珠,嘴唇无声开合。长平公主朱媺娖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昭仁公主紧贴着她,纤细的肩膀不时耸动。太子朱慈烺努力挺直少年人单薄的身板,试图维持天潢贵胄最后的体面,但交握在身前、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一切。定王、永王年纪更小,在昏暗中睁着茫然惊恐的眼,靠在王承恩身侧。

冷凝云背靠冰冷的土墙,右肩的伤口在高效止血粉和绷带压制下已无大碍,但失血和连日紧绷神经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他闭着眼,大脑却像精密的钟表般运转:观象台城墙段的高度、风向、绳索承重、缒城后东南穿插路线上每一个可能的障碍、与武清接应点的距离……

小赵借着微光,第三次检查随身携带的小型电台和密码本,确保它们被油布包裹得绝对严密。

时间在无声中爬行。丑时三刻将至。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铁器碰撞的铿锵,从头顶地面传来。起初有些距离,像是例行巡逻队拖沓的步伐。但很快,脚步声变得密集、杂乱,并向粮栈所在的街巷靠近。呵斥声、粗暴的砸门声、零星哭喊求饶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一圈圈震荡开来,清晰传入地窖。

“搜!挨家挨户给老子搜!床底下、柴火堆、腌菜缸,一个角落都别放过!”粗嘎的陕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上头死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伙妖人和崇祯老儿挖出来!”

“军爷,行行好,真没藏人啊……”隔壁院落传来老妇带着哭腔的哀求。

“滚开!再碍事老子一刀劈了你!”

脚步声踏入了粮栈前院。地窖内,所有人心头一紧,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钱水协抬起左手,手掌下压,做了个“绝对静默”的手势。同时,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枪套,拇指挑开格洛克17的保险。两名特侦队员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地窖伪装入口的两侧阴影中,手中已不是长枪,而是更适合近距遭遇战的泵动式霰弹枪,枪口斜指上方,另一只手摸向了挂在战术背心上的M84震撼弹。

冷凝云睁开眼,与钱水协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会。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冰冷的凝重——顺军的反应速度和搜查力度,超出了最坏的预计。李自成(或田见秀)这是真的急了,不惜扰民也要拉网。

崇祯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王承恩猛地伸手,用力按住皇帝的肩膀,浑浊的老眼里是近乎狰狞的坚决,用口型无声地说:“皇爷,稳住!”

长平公主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是极致的恐惧。朱慈烺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沉重的脚步声在粮栈院子里来回走动,翻动杂物、踢踹麻袋的声音清晰可辨。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王哨总,这永丰粮栈咱昨儿下午不是刚搜过一遍?库里就些发霉的陈米,地窖也看了,空荡荡的积着灰水。”

“一遍?刘权将军现在还躺着吐血!闯王下了死令,搜三遍、五遍都不够!”那个粗嘎的“王哨总”厉声喝道,“给我重点查地窖!砖缝、墙角,有没有新土!还有夹壁墙!这些粮栈油滑得很,最喜欢弄这些名堂!”

脚步声朝着地窖入口所在的厢房位置而来。

地窖内,钱水协的夜视仪牢牢锁定头顶那块经过伪装的石板。他左手抬起,竖起三根手指,然后两根,一根……当最后一根手指即将弯曲的刹那——

同一时间,武清东南,子牙河故道旁,废弃砖窑改造的前进接应点。

游老虎蹲在半塌的窑口旁,嘴里嚼着一根草茎,目光却鹰隼般透过望远镜,死死盯着西北方向北京城巍峨的轮廓。春夜寒风吹过他粗糙的脸颊,带来远处模糊的喧嚣。

在他身后不到五十步,一处精心伪装的炮兵阵地上,两门从70mm步兵炮上拆解、又由骡马驮运至此重新组装的炮管,在夜色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炮口仰角被调到最大,装填手捧着特制的、装药量经过精心计算的增程爆破弹,等待命令。

“营长,天津前指急电,潘政委亲发。”通信兵猫着腰,从临时架设的天线旁跑过来,将一张译电纸塞进游老虎手里。

游老虎就着窑口隐蔽处一盏小马灯的光,迅速扫过电文,浓黑的眉毛立刻拧成了疙瘩。电文措辞官方,但意思明确如刀:

“武清前指游:你部建立隐蔽观察点任务已完成。务必严格遵守‘有限接触、避免冲突’原则,不得主动开火暴露位置,干扰敌方判断。一切行动须以确保接应目标安全为前提,严禁无谓挑衅。天津前指总政委,潘。”

“操!”游老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拳头攥紧,电文纸在他手中皱成一团。他豁然起身,压抑着音量对旁边的参谋低吼,“不主动开火?不干扰判断?老钱和冷掌柜在城里被围得跟铁桶似的,顺军这会儿正发疯一样全城大索!不给他们制造点动静分担压力,难道等顺军把网扎死了,我们再冲进去收尸吗?!”

参谋脸色也不好看:“营长,潘政委的顾虑也有道理,咱们人少,位置一暴露,别说接应,自己都可能被顺军包了饺子……”

“屁的道理!”游老虎眼珠瞪得溜圆,“杨司令让咱们前出是干什么的?就是当奇兵,就是要在关键时候捅刀子!现在不就是关键时候?!望远镜给我!”

他一把夺过望远镜,再次望向北京城。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城池方向比往常明亮许多的灯火,以及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喧嚣,都说明城内正在发生大事。“地窖里那十几口子,现在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喃喃道,一种同袍陷入绝境的焦灼感灼烧着他的肺腑。

他猛地转身:“给‘伏波’号发电!我要直接和杨司令通话!用最高优先级密码!”

天津大沽口,“伏波”号指挥室。

气氛同样凝重。杨威站在海图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北京”、“武清”、“大沽口”三点之间来回逡巡。桌上摊着两份刚刚收到的电文:一份是游老虎请求“制造佯动”的紧急请示,另一份是潘潘签发的、重申行动纪律的命令。

林柯站在一旁,低声道:“司令,游老虎的判断未必有错。城内压力过大,钱水协他们可能连缒城的机会都找不到。我们在武清制造一次有分寸的炮击,哪怕只是骚扰,也能吸引顺军部分注意力,尤其是城墙守军的注意力。”

潘潘坐在指挥室另一侧,面前摊开着作战日志和物资清单。她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杨司令,林参谋长,我理解前线同志的心情。但我们必须全局考虑。武清接应点是我们伸出去的一根手指,不是拳头。它的核心价值在于‘隐蔽’和‘突然’。一旦开炮,无论战果如何,位置必然暴露。李自成在天津有三万人,李过不是庸才。我们暴露一个连级支撑点,可能招致营级甚至团级兵力的反扑。届时,不仅武清点可能丢失,更会打草惊蛇,让顺军更加警惕我们向北京方向的任何意图,反而可能堵死钱水协他们的突围路线。”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执委会和总前委给我们的命令是‘接应’,不是‘策应’,更不是‘开辟第二战场’。我们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把整个‘天津锚点’的战略布局置于险地。游老虎部必须保持静默。”

杨威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指挥室内只剩下电台滴滴答答的背景音和海浪轻拍船舷的闷响。他当然知道潘潘的话符合程序,符合元老院“稳妥第一”的总体基调。但他脑中闪过的是德隆堡血战后传来的惨烈描述,是刘宗敏重伤后顺军必然的疯狂报复,是钱水协、冷凝云那些老兄弟可能正在某个漆黑地窖里,听着头顶一寸寸搜查的脚步声……

“潘政委,”杨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得对,大局为重。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潘潘,“‘接应’任务的核心,是让目标‘安全抵达’。如果目标因城内压力过大而无法动弹,甚至被发现,那我们在这里固守再完美的‘锚点’,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电台旁,拿起话筒,对通讯员沉声道:“给武清前指发报。以我个人名义。电文如下:‘授权你部,在确保自身绝对隐蔽安全、且判定城内接应目标面临即刻暴露风险之前提下,可实施一次极短促、极精准的炮火佯动。目标:北京城东南外围旷野,或废弃无人工事。严禁轰击城墙、民居及可能造成平民伤亡区域。目的:制造混乱,分散注意,且战且藏。此授权为临时决断,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杨司令!”潘潘站起身,脸色微变。

杨威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眼神疲惫却坚定:“潘政委,前线指挥,需要一点临机决断的余地。如果这决定错了,回到临高,我向执委会检讨。但现在,在北京城里的人,等不起我们完美的‘程序正义’。”

电波穿越夜空,飞向武清。

寅时二刻(凌晨三点半),永丰粮栈地窖。

头顶的脚步声在厢房内徘徊。那个王哨总的声音几乎就在石板正上方:“这地窖口封死了?给老子撬开看看!”

“哨总,昨天看过了,里面全是积水烂泥,臭不可闻……”

“少废话!让你撬就撬!拿铁钎来!”

咯吱—— 铁器插入石缝的刺耳摩擦声,像刀子一样刮过地窖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钱水协的左手猛地握拳。两名特侦队员将震撼弹的保险销环套上手指,霰弹枪抵肩。冷凝云屏住呼吸,手摸向腿侧的匕首。小赵将身体挡在电台和密码本前。王承恩几乎将整个身体压在崇祯身上。朱媺娖捂住嘴,把惊叫死死咽回喉咙。

“一、二、三,起——!”

石板被撬动的闷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地窖入口即将暴露的刹那——

轰!!!轰!!!

两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异常尖锐的爆炸声,从东南方向极远处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土层和建筑,那爆炸的轰鸣也清晰可辨,甚至让地窖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隐约的、混杂的呼喊声,以及更远处城墙方向响起的、代表警报的急促锣声!

头顶厢房内的动作戛然而止。

“什么声音?!”王哨总惊疑道。

“东南边!像是炮响!”手下回答。

“炮?哪里打炮?难道是天津的髡贼……”王哨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哨总!外面有兄弟跑过来,说东南城墙外火光冲天,像是遭了炮击!守城的弟兄都惊动了,田将军传令各门加强戒备,抽派人手上城!”

石板被重新放下。王哨总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他娘的!真会挑时候!走!先去城墙那边看看!这破粮栈留两个人看着,其他人跟老子走!”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只留下两个看守在院子里低声交谈。

地窖内,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几乎让几个人软倒。崇祯剧烈地喘息起来,王承恩连忙轻拍他的后背。朱媺娖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冷凝云看向钱水协,两人眼中都是惊疑和后怕。东南方向的炮击?是武清的游老虎?他居然真的开炮了?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凶险又精准!

钱水协对着喉麦,以极低音量快速发出几个脉冲信号,询问城外情况。片刻后,他转向冷凝云,用气声道:“是我们的人。炮击点在东南郊野,故意暴露,成功吸引了城墙守军和部分搜查队的注意。”

冷凝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皇室成员,知道缒城计划已经被彻底打乱——经此一闹,观象台那段城墙,此刻必定已成为重点关注区域,说不定已有重兵把守。

“缒城不行了。”冷凝云对钱水协低语,语气斩钉截铁,“风险太高。”

钱水协点头,眼中锐光一闪:“启用备用方案。旧元排水道。”

寅时四刻(凌晨四点),北京城东北隅,鼓楼附近一条污水横流的死胡同尽头。

这里堆满了垃圾和碎砖,常年恶臭扑鼻。钱水协根据早年情报和入城后的秘密勘探,确认这里有一个被遗忘的、通往元大都时代遗留排水干渠的破损入口。

特侦队员迅速清理开表面的杂物,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蜷身钻入的黑黝黝洞口,里面涌出带着浓重陈腐气味的冷风。通道直径不过三尺,蜿蜒向下,深处隐约传来潺潺水声。

“就是这里。这条干渠一路向东,最终通向东便门外的护城河分支,出口隐蔽在芦苇荡里。”钱水协快速说明,“路程约四里,内部情况不明,可能有坍塌、积水、毒气。但这是目前最隐蔽的出城路径。”

没有时间犹豫。冷凝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崇祯和瑟瑟发抖的公主皇子们,知道他们没有选择。“进。”

钱水协率先钻入,两名特侦队员紧随。然后是冷凝云、小赵,接着,王承恩几乎是半抱半推地将崇祯送入洞中,太子、公主、皇子们在特侦队员的接应下,一个个咬牙钻入。最后几名队员断后,并将入口重新做了一番掩饰。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特侦队员头盔上的战术灯射出狭窄的光束。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没过脚踝的污水,空气污浊沉闷,混合着粪便、腐烂物和某种化学物质的刺鼻气味。通道壁是古老的砖石,不少地方已经坍塌,需要匍匐或侧身才能通过。水声在黑暗中回响,更添阴森。

队伍在黑暗中艰难前行,速度缓慢。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防止滑倒或碰头。皇室成员们何曾经历过如此境地,无不面色惨白,强忍着呕吐和恐惧,在特侦队员和王承恩的搀扶下挪动。

就在队伍深入排水道约一里,经过一个相对宽敞的、疑似古老汇水厅的地方时,钱水协突然抬起拳头,示意全体止步蹲下。他关掉头盔灯,举起夜视仪,望向侧后方他们来的方向。

幽绿的视野中,大约百余米外,通道拐角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影晃动了一下,随即消失。

有人跟踪?还是巧合?

钱水协对着喉麦发出极简指令。队尾的两名特侦队员如同融入黑暗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后潜去。

排水道入口外侧,垃圾堆阴影中。

陈四像一只真正的鼬鼠,将自己紧贴在腐臭的砖石后,仅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被掩盖过的洞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果然……果然在这里!崇祯没死!他真的被这些海外妖人挟持了!”他心中狂喊。从德隆堡剧变后,他就动用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暗线,像梳子一样梳理着京城可能藏匿大队人马又方便转移的隐秘地点。这处废弃的元排水道入口,是他从一份前明工部尘封档案中挖出的线索之一,没想到真的撞上了大鱼!

他看到那些人钻进去,看到了最后断后的人对入口的伪装。他甚至借着微光,勉强辨认出了被搀扶着的那个瘦削身影的轮廓——与记忆中的崇祯有七八分相似!

价值连城的情报!不,是无价之宝!

他没有贸然跟进。对方有那种鬼神莫测的夜视和杀人手段,进去就是送死。他的任务不是抓捕,是确认和……搅局。

他正欲悄然后退,将情报送出去,突然,一股冰冷的、毫无征兆的危机感攫住了他!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练就的直觉让他猛地向侧方一扑!

“咻!”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他原本藏身处的砖石上,迸溅起一点火星——那是加装了消音器的吹箭!

紧接着,两个幽灵般的身影从通道口两侧的阴影中扑出,动作快如鬼魅,直取他的要害!

陈四魂飞魄散,就地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躲开一记致命的军刺横划,袖子却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他根本不敢接战,连滚爬爬地扑向胡同另一端的矮墙,用尽平生力气翻了过去,跌入另一条巷子的污水沟里,顾不上恶臭,手脚并用地向黑暗中疯狂逃窜。

两名特侦队员追至墙边,夜视仪中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复杂巷陌中。

“跑了一个。身份不明,但身手不像普通顺军探子。”队员低声汇报。

钱水协在通道内收到报告,眉头紧锁。被人发现了,虽然没被当场抓住,但行踪已泄。必须加快速度!

“全速前进!注意警戒后方!”他沉声命令。

寅时末,接近卯初(凌晨五点),北京城内。

田见秀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东南郊的炮击来得突兀又诡异,明显是佯动,但偏偏成功搅乱了他的全城大索部署。更让他心烦的是,各处搜查队回报,并未发现崇祯或那伙海外妖人的确切踪迹。难道真的已经出城了?还是说……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鼓楼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滚鞍下马,冲到田见秀面前,气喘吁吁地递上一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和一张匆匆写就的字条:“将军!东厂陈四……他刚才冒死送来这个,说……说发现了崇祯和髡贼踪迹!”

田见秀一把抓过玉佩(他一眼认出这是前朝太监有品级者方可佩戴的制式)和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书写:

“鼓楼东污水巷,元排水道旧口,崇祯及澳宋精锐由此潜遁,欲往天津。四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彼有妖器夜视,察觉,仅以身免。速追!”

田见秀眼中寒光爆射!排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搜遍地面不见踪影!

“陈四人呢?”
“留下东西就跑了,说有要事……”

田见秀没时间琢磨陈四的动机。他立刻调转马头,厉声喝道:“传令!东便门、齐化门守军,立刻派出精锐马队,沿护城河向外搜索,重点排查所有可能的出水口、暗渠口!再调一营步卒,由我亲率,从城内寻最近入口,进入排水道追击!快!”

他看了一眼手中字条最后那句“欲往天津”,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想跑?去天津?李过将军正在那里等着呢!就算你们能侥幸出城,前面也是天罗地网!

旧元排水道深处。

队伍的行进速度因疲惫和通道内越来越复杂的状况而不断减慢。一处年代久远的坍塌几乎堵死了去路,只能由工兵出身的特侦队员用随身工具和少量炸药(谨慎计算用量,以防引发更大坍塌)勉强开出一个狭窄的孔洞,众人逐一爬过。

污水越来越深,有时甚至没到大腿。刺鼻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朱媺娖已经吐了几次,几乎虚脱,由一名特侦队员背着前进。崇祯也摇摇欲坠,全靠王承恩和另一名队员架着。

钱水协不断看着防水腕表,计算着时间和路程。按照这个速度,天亮前能否抵达出口都是问题。

突然,队尾负责断后的队员急促的声音通过喉麦传来:“头儿!后方有动静!大量脚步声,还有火光!追兵进洞了!距离约半里,速度很快!”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行踪暴露,追兵入洞!

前有未知的漫长水道和可能的阻塞,后有顺军精锐追击。在这狭窄黑暗、无处可避的地下管道中,一旦被追上,就是瓮中捉鳖,全军覆没!

“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钱水协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一分。

队伍开始拼命向前挣扎。但体力的消耗和恶劣的环境,让速度难以真正提升。后方的火光和嘈杂声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顺军士兵的呼喝:“就在前面!快追!”

就在这进退维谷、绝望开始蔓延的刹那——

前方负责开路的队员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头儿!前面……有光!不是火光,是……是电石灯(乙炔灯)的光!还有咱们的人!”

钱水协和冷凝云精神一振,奋力挤到队伍前段。只见在前方约三十米处,一处较为宽阔的汇水厅,通道被一大片坍塌的砖石和淤泥完全堵死。然而,在堵塞物的另一侧,缝隙中透出稳定明亮的白光,还有小型凿岩机特有的、沉闷而持续的“突突”声传来!

是工兵排!游老虎竟然把工兵排派到了排水道出口附近,并且在反向掘进接应!

“里面是钱首长吗?我们是武清前指工兵排!杨司令派我们来接应!坚持住,最后一道阻塞,马上打通!”堵塞物对面传来带着山东口音的喊话,听在众人耳中,不啻仙乐!

希望重新燃起!钱水协立刻下令:“所有人,向堵塞处集中!准备通过!断后组,设置最后障碍,准备阻敌!”

最后的几名特侦队员迅速在后方通道布置下剩余的所有跳雷(绊发式)和炸药包,计算好延时。

“通了!”对面一声欢呼,堵塞物被掏出一个足够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明亮的电石灯光和新鲜空气涌了进来,几张涂满泥污却洋溢着激动笑容的伏波军工兵的脸出现在洞口。

“快!快过来!”

皇室成员被连推带送地塞过洞口。冷凝云、小赵、王承恩紧随其后。钱水协是倒数第二个通过的,他回头对正在设置最后爆炸装置的队员点了点头。

当最后一名特侦队员刚刚钻过洞口——

轰!轰隆!

后方通道中,预先设置的爆炸物被依次引爆!并非为了大规模杀伤,而是为了制造塌方!巨大的轰鸣声中,土石簌簌落下,转眼间将他们来的通道彻底封死。顺军追兵的咒骂和惊呼被闷在了坍塌的另一端。

光明,新鲜空气,还有接应战友有力的手臂。

他们出来了。

站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身处东便门外荒芜的芦苇荡中,脚下是没膝的污水,远处北京城墙的轮廓在渐退的夜色中如同巨兽的脊背。但,他们终究是出来了。

“快!上船!顺军的马队可能很快搜到这边!”接应的工兵排长急促催促。几条隐藏在芦苇深处的舢板被迅速推出来。

众人互相搀扶着登上舢板。小舢板悄无声息地滑入通向更宽阔水道的河汉,向着东南方向,朝着武清,朝着天津,朝着生的希望,奋力划去。

崇祯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吞噬了他十七年帝王生涯、又险些成为他葬身之地的巨大城池,眼神复杂难明。

天边,第一缕灰白,正顽强地挣脱地平线的束缚。

第五日,在惊险万分的绝地藏匿、千里之外的艰难博弈、地下深处的亡命奔逃与关键时刻的工兵奇迹中,戛然而止。网已破,困兽出柙,但通往天津的百里之途,追兵已发,拦截在前,真正的亡命奔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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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粉天天想着拯救大明,属实闹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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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就指着这个过了,日常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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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700060 发表于 2025-12-12 06:49
明粉天天想着拯救大明,属实闹麻了

楼主后续已经写了,崇祯被改造成普通人,儿子还改姓了,大明没有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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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一会没见又增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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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700060 发表于 2025-12-12 06:49
明粉天天想着拯救大明,属实闹麻了

救崇祯不等于明粉
比方说我也想救崇祯,但纯纯是出于恶趣味,我想让他整理明末农民起义资料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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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3: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2-12 13:38
救崇祯不等于明粉
比方说我也想救崇祯,但纯纯是出于恶趣味,我想让他整理明末农民起义资料 ...

楼主不是写了后续了,就是去当历史研究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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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午睡都醒了,这怎么还没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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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衣少年 发表于 2025-12-12 13:54
楼主不是写了后续了,就是去当历史研究员了

我知道,我只是说一下我个人的想法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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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chn79 发表于 2025-12-10 14:07
希望人物悲壮一些

用AI写的吗?更新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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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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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早日转正
澳宋的先进是全面的,将在一切领域碾压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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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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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hn79 于 2025-12-12 21:23 编辑

第十四章:八日倒计时·第六日-追杀
一、凉水寒波·思辨
卯时初刻至辰时,北京东郊,凉水河-凤河河网。
舢板切开铅灰色水波,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与狭窄河汉间悄然穿行。晨雾贴着水面流动,将远处的村庄、土岗晕染成模糊的淡影。除了单调的桨橴拨水声和偶尔惊起的水鸟扑棱声,四下里一片沉寂,却比任何喧嚣更让人心神紧绷。
冷凝云坐在船头,湿冷的河风裹挟着淤泥与水草的气息扑在脸上。他右肩的伤口在药物和紧绷意志的压制下暂时沉寂,但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如同这河道底下盘根错节的淤泥,正缓慢而坚定地漫上来。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神长久拉伸后近乎断裂的涩痛。他回头望去,北京城那巨大而沉默的轮廓,已被晨雾与地平线吞没大半,只留下一道沉重的、青灰色的剪影,如同一个正在沉入历史的巨大句号。
成功了?至少,人出来了。但冷凝云心中没有多少如释重负,反而被一种更宏大的、近乎宿命般的思虑所填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油布包裹——里面是德隆堡最后的核心账目、他与王承恩的部分密信底稿,以及一份他这些年来对北方时局、人物、资源的秘密评估。这些纸片,连同此刻身后舢板上那个沉默消瘦的前朝皇帝,就是他交予元老院的全部答卷。这份答卷,会换来怎样的评判?又会将那个远在南海的团体,引向何方?
钱水协坐在他身侧,正用一块沾了枪油的软布,一遍遍擦拭着霍尔卡宾枪的枪管。他的动作稳定、精确、富有韵律,仿佛某种仪式,能让心神沉浸于纯粹的机械触感,暂时屏蔽外界的纷乱。听到冷凝云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手中动作未停,目光却投向雾气迷茫的前方,开口道:“出了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这百十里路,才是真正的鬼门关。田见秀不会善罢甘休,李过在天津也不是摆设。”
冷凝云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消逝的北京方向:“我知道。但我在想的,不是眼前的追杀。”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老钱,我们把朱由检带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对元老院,对那个‘未来’,意味着什么?”
钱水协擦拭枪管的动作略缓,沉默片刻,道:“意味着一个选择。一个可能会撕裂元老院,但也可能打开全新局面的选择。”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常,却少了些战场上的杀伐气,多了几分冷静的剖析,“南下的船队、南洋的香料岛、印度的商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收益,是稳妥的扩张。而北方……是个泥潭,也是个宝库。朱由检,就是打开这个宝库最名正言顺,也最烫手的一把钥匙。”
“是啊,钥匙。”冷凝云苦笑,“用得好,或许能省去十年征战,能‘正统’地收纳人心,能直面真正的心腹大患——关外那些女真人。用得不好,或者根本不用……”他摇了摇头,“我们就是擅启边衅、破坏大局的麻烦制造者。席亚洲总长他们力主北上,看的是未来五十年、一百年的国运棋局。而更多人,恐怕只看得到眼前的风险和代价。”
“代价已经付了。”钱水协的声音平淡,却重若千钧,他指了指自己,又虚指了一下身后几条船上伤痕累累的人们,“德隆堡的血,‘泥鳅’的命,还有接下来可能还要流的血。这些代价,不是为了把朱由检关在笼子里当个吉祥物。元老院那五百人里,有保守的,有激进的,有只顾眼前利益的,但也一定有人……能看到我们付出的代价背后,那个更大的可能。”
他看向冷凝云,眼神里是穿越者之间才有的那种复杂默契:“冷掌柜,你在北京经营这些年,冒死执行‘甲案’,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一桩高风险的任务吗?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那个‘更大的可能’添砖加瓦,或者说……投下筹码。现在,筹码已经推到台面上了。至于执委会最终是选择趁机北望,还是继续南下,那是他们的决策。但我们把选项,把‘朱由检’这个最具分量的选项,硬生生塞到了他们手里。这就够了。”
冷凝云默然。是啊,这就够了。他们不是决策者,他们是执行者,是探路者,是……理想主义者。在另一个时空被嘲笑的词,在这里,却是支撑他们面对这个陌生而残酷时代的微弱星光。他们用血与火,将历史的车轮撬动了一丝缝隙。至于缝隙后是更广阔的天空,还是更深的沟壑,已非他们所能掌控。
“但愿……他们不会浪费这个选项。”冷凝云最终喃喃道,目光重新投向雾气渐散的河道前方。那里,水天相接处,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
二、龙困浅水·窒望
崇祯所在的舢板,跟在冷凝云他们后方约两丈处。他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灰色防水斗篷,蜷坐在船板中央,像一件被随意放置的、怕受潮的旧物。斗篷隔绝了部分水汽和寒风,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冷。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又无比痛苦地锁死在西方。北京城,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最后一点轮廓也融化在弥漫的晨霭与渐亮的天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记忆里那巍峨的城墙、层叠的殿宇、煤山上的歪脖子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
走了。就这么走了。不是天子巡幸,不是迁都,是逃。是像最卑贱的盗贼、最仓皇的流民一样,在黑夜和污水的掩护下,抛弃了他的宗庙、他的社稷、他的臣民——那些或许还在城中某个角落哭泣、挣扎、咒骂的臣民。
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死死忍住。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羞耻与绝望。
王承恩从随身的小包里,摸索出半块用油纸包着的、灰褐色长方体块状物。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递到崇祯嘴边,声音干涩低微:“皇爷,您……用一点吧。这是……他们给的干粮,顶饿。”
崇祯无意识地张开嘴,那块东西落入舌间。粗糙、干硬、带着浓重的盐味和一股熟悉的、炒焦谷物混合油脂的味道……记忆瞬间被激活!是那东西!在德隆堡地下,他尝过的所谓“压缩干粮”!那个姓冷的掌柜当时说,这是将士们行军打仗时吃的。
当时他咀嚼着这东西,心中还有一丝“与将士同食”的悲壮与自勉。而现在,在逃亡的船上,再次尝到这熟悉而令人不快的味道,所有的联想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他不再是与将士同食的统帅,而是需要被“将士”们押送、保护、监视的“累赘”或“货物”。这干粮,不是恩赐,只是维持这具“货物”基本机能的燃料。
味同嚼蜡。不,比蜡更糟。他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感觉那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落入空荡荡、却仿佛塞满了棉絮的胃里。每一下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尊严,吞咽这荒谬绝伦的命运。
太子朱慈烺紧挨着妹妹朱媺娖,少年努力挺直的背脊在持续的寒冷和恐惧中微微佝偻。他不敢看父皇,也不敢多看周围那些沉默的、手持奇异火铳的“护卫”。他只能盯着船舷外流动的浑浊河水,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母后最后的眼神和话语,还有这几日地狱般的经历。未来?他不敢想。
朱媺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排水道的恶臭、黑暗、冰冷,似乎还黏在皮肤上、浸在骨髓里。她甚至不敢闭眼,怕一闭上,那些恐怖的画面又会涌现。
时间在桨声和水流声中缓慢爬行。崇祯的视线,从消失的北京方向,慢慢移回身处的现实。
他注意到,船头那名特侦队员,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警惕地扫视两岸芦苇丛,但其身体的角度、手臂摆放的位置,总是不经意地将他所在的区域纳入一个无形的监控范围。船尾的那位,调整坐姿时,会非常自然地封堵住舢板尾部的空间。不是刻意的、充满敌意的看守,而是一种训练有素、近乎本能的“控制”。
他们看他的眼神……崇祯努力回忆。最初在德隆堡地下,是带着审视和评估的“保护”。冲出重围时,是专注而决绝的“任务执行”。而现在,在这相对“安全”的逃亡水路上,那眼神里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反而多了一丝……“确保物品完好”的冷静与疏离。
物品。
这个词再次狠狠刺痛了他。是的,他现在就是一件物品。一件对海外宋人而言,具有某种特殊用途的物品。所以他们不惜代价来取。取到了,自然要妥善看管,防止损坏或丢失。
至于用途是什么?像冷凝云和那位钱首领低声讨论的“钥匙”?一把用来开启中原门户、攫取更大利益的“钥匙”?还是仅仅作为一个象征,一个可供展览的“前朝正统”标本?
无论哪一种,都与他朱由检本人——那个曾自以为承天命、治万民的皇帝——毫无关系。他只是承载这些价值的皮囊,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和尊严的符号。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这冰凉的河水,漫过口鼻,淹没头顶。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殉国,成了未竟的遗憾;求生,成了可悲的囚徒。前路茫茫,所去之处,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坚固、更无法挣脱的牢笼。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转动眼珠,余光瞥向舢板角落。那里堆着一些防水布包裹的零碎物品,是特侦队员随身装备的一部分。其中一个包裹的扎口有些松脱,露出一截深绿色的、编织紧密的绳索,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色泽。
崇祯的目光在那截绳索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投向空茫的水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属于“朱由检”的光,正在无声无息地,彻底熄灭。
三、血染津门道·绝地
辰时末至午时,凤河下游近武清段。
舢板队驶入一段相对宽阔的河道,两岸芦苇渐稀,取而代之的是开始返青的田埂和稀疏的杨柳。按照计划,接应点就在前方约七八里处的一个废弃河湾,那里预备了马匹和车辆。
冷凝云心中稍松,但仍不敢大意,示意船工尽量靠有芦苇遮掩的一侧缓行。钱水协的夜视仪早已收起,改用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两岸。
突然,负责左舷警戒的一名特侦队员猛地抬起手,做出“发现情况”的战术手语,同时指向左前方约一里外,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岗。钱水协立刻举起望远镜——土岗上的树林边缘,似乎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林木间快速移动,看动作绝非农夫!
“有埋伏!靠右岸!准备弃船上岸!”钱水协的声音通过喉麦瞬间传达给所有队员,冷静而不容置疑。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时,左岸土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唿哨声!紧接着,更多的身影从树林、沟渠后冒出,其中一些人手中举起的,分明是弓箭和鸟铳!
“加速!冲过前面那个河湾拐角,右侧有片茂密的蒲草滩,在那里上岸!”领航的工兵排长急声道,同时猛划船桨。
舢板队像受惊的鱼群,骤然加速,向着右前方河道拐弯处冲去。身后,左岸已响起零星的弓弦震动和火铳发射声,几支箭矢远远落入水中,激起小片浪花。
“砰!”一声略显沉闷的铳响,一名在船尾奋力划桨的工兵肩头爆开血花,闷哼一声歪倒。旁边的队员立刻补上他的位置。
终于冲过河湾,右岸果然出现一大片茂密的水生蒲草和芦苇混杂的浅滩,一直延伸到岸边的土堤。船只毫不犹豫地冲上浅滩。
“快!所有人,下船!进芦苇荡!往东南方向,接应点在那边,直线距离约十里!我们已经暴露,必须尽快与接应部队汇合!”钱水协第一个跳下齐膝深的冰冷河水,回身协助拉扯船只。
没有时间犹豫。冷凝云、小赵跳下水,转身就去搀扶崇祯等人。王承恩几乎是连抱带拖地将皇帝弄下船,太子、公主们也被特侦队员或背或扶,迅速涉水上岸,一头钻进了高达数尺的芦苇蒲草丛中。
“发报!通知接应点,我们提前在‘乙七’区域上岸,正沿‘丙三’路线向接应点方向运动,遭遇敌踪,请求向我方靠拢接应!”钱水协对背着电台的通讯兵快速下令。通讯兵立刻蹲下,在芦苇丛的掩护下开始操作那台宝贵的884型便携电台,滴滴答答的按键声在芦苇摇曳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就在众人刚刚没入芦苇荡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左岸方向就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和呼喊声!追兵来得极快!
驱赶与试探
土岗之上,田见秀勒住战马,面色阴沉如铁。 他早已料到对方可能弃船走陆,因此在几个可能上岸的点都布置了游骑哨探。刚才的唿哨和铳响既是试探,也是通知。“找到他们了!大约三四十人,有老有少,行动不快,钻进右边那片大苇子荡了!”斥候飞马来报。
“追!绝不能让他们和接应的人汇合!”田见秀眼中凶光一闪。他麾下这两百多骑,皆是老营精锐,擅长野战奔袭。在他看来,对方虽火器犀利,但带着累赘,在开阔的芦苇沼泽地带,正是骑兵发挥优势的战场。“传令!第一队五十骑,从左侧快速穿插,绕到他们东南面,堵住去路!第二队一百骑,随我从正面压进去,用弓箭火铳驱赶,把他们往预设的埋伏圈里赶!第三队五十骑,散开在两翼外围游弋,斩杀任何试图冒头接应的小股敌人,并盯死他们可能分兵逃跑的方向!”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顺军骑兵如臂使指,迅速分成三股,如同三把疏而不漏的梳子,狠狠篦向茫茫芦苇荡。马蹄声从多个方向响起,制造出大军合围的声势。
芦苇荡中,钱水协的心沉了下去。 听马蹄的声势和分布,敌人不止数量占优,而且指挥有度,采取了分进合击、驱赶压迫的战术。这片芦苇荡看似广袤,实则能供人快速通行的路径有限,且视线严重受阻。“不能让他们分割包围!加快速度,向预定汇合点方向移动!特侦队,前出五十米侦察开路,重点警惕左翼!工兵班和伏波军兄弟,护住核心人员,注意两侧和后方的动静!告诉所有人,敌人想驱赶我们,我们偏要稳住阵脚,寻找有利地形固守!”
队伍在及腰的泥水、纠缠的水草和锋利的芦苇叶中艰难跋涉,速度根本快不起来。沉重的喘息声、泥浆的搅动声,在寂静的芦苇丛中被放大。崇祯被两名特侦队员几乎是架着在泥淖中拖行,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次马蹄声逼近,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僵硬一下。朱媺娖伏在一名队员背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让惊叫溢出。王承恩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脸上全是泥水和绝望。
“左侧发现敌骑!距离百步,正在平行移动,速度很快,试图超到前面!”前出侦察的队员急促回报。
“右侧也有马蹄声!他们在试图包抄!”负责侧翼警戒的伏波军士兵也发出警告。
钱水协脑子飞速运转。敌人骑兵在芦苇荡外的机动速度远超己方,这样下去,被合围只是时间问题。必须找一个相对有利的地形,固守待援,或者至少能抵消一部分骑兵的冲击优势。
“前出组报告!前方约七十步,有一片地势稍高的旱地,面积不大,但有乱石和几棵枯树,可以作为支撑点!”耳机里传来好消息。
“所有人,向旱地集中!快!”钱水协低吼。
求生的本能让队伍爆发出最后的气力,连滚爬爬地冲向那片救命的高地。那不过是河岸边一块被水流冲刷出的微型“孤岛”,高出周围沼泽约半人,几十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和三五株歪脖树是唯一的掩体,面积狭窄,仅能勉强容纳所有人蹲伏隐蔽。
火攻与反制
众人刚刚连滚爬爬地冲上旱地,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第一波攻击就到了!
约三十骑顺军轻骑,从左侧芦苇稀疏处猛地冲出!他们显然发现了这块旱地和上面的人影,试图趁对方立足未稳,一举冲垮。马蹄踏碎泥浆,马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骑兵们发出慑人的战吼,直扑而来!在开阔地带面对如此迅猛的骑兵冲锋,足以让任何步兵胆寒。
“自由射击!打马!瞄准马匹打!”钱水协的吼声压过了马蹄声。他手中的霍尔卡宾枪率先喷出火焰。
砰!砰!砰!砰!
特侦队员们显示出极其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射击技巧。没有齐射,而是各自寻找目标,进行精准速射。霍尔后装枪在这个距离上的威力和射速优势尽显。冲在最前面的五六匹战马悲鸣着翻滚倒地,马背上的骑兵惨叫着被甩飞,后续的骑兵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但骑兵的数量和速度优势仍在。更多的骑兵从侧翼涌出,他们不再试图直接冲击旱地正面(那里有乱石和树木阻挡),而是开始绕着旱地奔驰,同时张弓搭箭,或者举起早已装填好的三眼铳、鸟铳,向旱地上倾泻箭矢和弹丸!
“笃笃笃!”箭矢钉在树干、石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铅弹打在石头上,迸溅出火星和石屑。一名伏波军士兵刚举起盾牌,就被一支重箭穿透盾面,钉穿了手臂,惨叫着倒地。另一名工兵被流弹击中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护住朱先生!缩小圈子!”游老虎留下的工兵班长眼睛血红,嘶声大喊。还能战斗的十余名伏波军和工兵,用身体和简陋的掩体,将崇祯等人紧紧围在旱地中央几块最大的岩石后面。
崇祯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王承恩和朱慈烺死死挡在他身前。透过人缝,他能看到外面那地狱般的景象:那些海外“天兵”沉默地蹲踞在石头后、树根旁,每一次探头、瞄准、射击,都异常稳定,几乎弹无虚发,不断有敌骑应声落马。但敌人的箭矢和铳弹也如同飞蝗般落下,不断有人中箭、中弹倒下。鲜血染红了旱地上的泥土和枯草。喊杀声、枪声、马嘶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土包上,田见秀眉头紧锁。 对方的抵抗顽强,火器精准,硬冲损失太大。“传令!第一队停止绕射,后撤五十步!搜集干草枯苇,绑在箭上,用火箭!把旱地周围的芦苇先点了,看他们往哪里藏!第二队注意,火起之后,若他们向外突围,立刻截杀!”
命令迅速执行。环绕的骑兵后撤,不多时,数十支带着火苗的箭矢呼啸着射向旱地周围的芦苇丛!干燥的芦苇和蒲草迅速被点燃,火苗在春风中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升起,将小小的旱地逐渐包围!
旱地上,钱水协脸色一变。 火攻!这是沼泽地带最可怕的战术之一!浓烟会遮蔽视线,灼热和缺氧会削弱战斗力,更重要的是,火势一旦完全合围,他们要么被烧死,要么被迫冲进火海或泥沼,成为骑兵的活靶子!
“所有人,用湿布掩住口鼻!用工兵锹和一切工具,清理旱地边缘的易燃物,打出隔火带!快!”钱水协大声下令,同时脑中急转。不能被动等烧,必须打乱对方的节奏。“特侦队,狙杀点火的和持令旗的!重点打击东南方向,那里的火势最弱,可能是敌人故意留的出口,准备伏击我们突围!”
特侦队员们立刻调整目标,专注狙杀那些明显在指挥放火和传递信号的敌军。几名顺军火头兵和旗手应声倒下,火势的蔓延速度略有减缓。工兵和伏波军士兵拼命用工具甚至手脚扒开旱地边缘的干草,泼上泥水,构筑一条狭窄的隔火带。浓烟呛得人咳嗽流泪,崇祯等人被围在中间,惊恐地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火光和浓烟,仿佛身处炼狱。
近逼与耗弹
田见秀看到火攻起效,但对方应对迅速,并未慌乱突围,反而稳守旱地,狙杀己方人员,心中更觉棘手。对方指挥者极其冷静。“火不够大,烧得慢,他们在拖时间等援军……不能等了。”他眼中厉色一闪,“第一队,分出三十人,下马!持盾牌,从火势较小的东南角,借浓烟掩护,摸上去!第二队骑兵,继续用火箭和铳箭压制,吸引他们注意力!他们的弹药不是无穷的,逼他们消耗!”
命令再次变化。三十名顺军悍卒滑下马背,举起厚重的木盾(有些甚至是从附近农家抢来的门板),排成松散的队形,弯着腰,借着逐渐升腾的浓烟和尚未完全合围的火墙掩护,开始向旱地东南角缓慢而坚定地推进。泥泞的地面降低了他们的速度,但也让他们更难被远程火力直接命中。
旱地上,钱水协敏锐地察觉到了敌人战术的再次变化。 环绕的火箭和铳箭变得稀疏了些,但压力并未减轻,反而有一种阴沉的、步步紧逼的威胁感从浓烟后的东南方向传来。夜视仪在浓烟中效果大打折扣,但他能听到泥浆被踩踏的细微声响,看到烟雾中隐约晃动的、非自然形态的阴影。
“他们在摸上来!步卒持盾接近!”钱水协立刻明白了田见秀的意图——用步兵在烟雾和火墙掩护下贴近,进行最后的决定性攻击!一旦被这些经验丰富的悍卒突入二十步内,近身混战将不可避免,崇祯等人的安全根本无法保证,而特侦队的火力优势也将被极大削弱。
“注意东南方向烟雾中的动静!手榴弹准备!听我命令,覆盖前方三十到四十步区域!其他人,检查弹药,准备近战!”钱水协对着喉麦低吼,同时摘下了自己最后一枚进攻型手榴弹。身边的特侦队员和还有战斗力的伏波军士兵,也纷纷掏出了所剩不多的手榴弹,或者给步枪上好了刺刀,握紧了工兵锹和刀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焦糊和浓烟的味道,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大战将临的压抑。
崇祯在岩石后面,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到那些护卫们拿出了黑色的铁疙瘩,手指扣住了上面的铁环,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他也看到了更远处,烟雾中那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如同鬼魅般缓缓推进的盾牌阴影。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这一次,似乎真的无处可逃了。
时间在浓烟和杀机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钱水协估算着距离,耳朵捕捉着泥浆中越来越清晰的踩踏声。他的手稳稳地握着手榴弹,引信环套在小指上,目光穿透烟雾,死死锁定那片晃动的阴影。四十步……三十五步……三十步……就是现在!
就在他即将吼出“投弹”命令的刹那——
声东与击西
异变陡生!
原本在旱地西北方向,火势较大、似乎被完全封锁的区域,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人的惨叫!紧接着,是更加猛烈的、如同爆豆般的排枪齐射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子弹并非射向旱地,而是狠狠泼洒向正在东南方向专注推进的顺军步卒的侧后方,以及更外围一些的、田见秀本队所在的大致方位!
“援军?!从西北边火里钻出来的?”田见秀在土包上猛地一愣,这个方向的攻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注意力一直被东南方向的步卒进攻和可能的援军来向(东南)所吸引。
旱地上,钱水协也是一怔,但随即眼中精光暴闪! 他听出来了,那排枪声的节奏和密度,不是小股接应部队,而是至少有数十支米涅步枪在齐射!而且爆炸声是黑火药手榴弹,不是迫击炮!是游老虎!他根本没有直接冲向旱地,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顺军注意力被吸引的时机,迂回到了西北侧,甚至可能冒险穿过了某段火场边缘或利用沟渠,发起了这次致命的侧击!
“是游老虎!他打敌人侧后了!”钱水协瞬间做出决断,改变命令:“手榴弹,延迟三秒投掷!投掷后,所有人,上刺刀,准备反冲击!配合援军,夹击东南方向的敌步卒!”
“投弹!”
嗖!嗖!嗖! 五六枚手榴弹划着弧线,飞向近在咫尺的、盾牌阵线。
几乎同时,西北侧的枪声更加猛烈,并且伴随着明显的、快速向东南方向运动的迹象,显然游老虎部在投掷手榴弹制造混乱后,正在发起迅猛的侧翼冲锋,意图与旱地守军前后夹击那三十名顺军步卒!
轰!轰隆!
手榴弹在盾牌阵线前方和侧翼爆炸,破片在泥浆和烟雾中横飞,虽然被盾牌阻挡了一部分,但爆炸的冲击波和巨响,以及来自侧后方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让这三十名顺军步卒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悄无声息地贴近强攻,现在却暴露在来自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之下!
“撤!快撤!”带队的小头目肝胆俱裂,嘶声喊道。
已经晚了。
“冲啊!”钱水协第一个跃出掩体,手中的霍尔卡宾枪一个精准的点射击毙了那名试图组织撤退的小头目。紧接着,旱地上所有还能战斗的人员,如同出闸的猛虎,挺着刺刀、挥舞着工兵锹,怒吼着冲向陷入混乱的敌群!
而西北方向,游老虎亲自率领的数十名伏波军精锐,也如同灰色的潮水般冲开烟雾和零星的火苗,狠狠撞入了顺军步卒溃退的队形中!
前后夹击,瞬间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失去了盾牌阵型和指挥的顺军步卒在泥泞中根本无力抵抗,要么被刺刀捅穿,要么被工兵锹砸倒,要么跪地求饶。
第五番:总崩与远飏
土包上,田见秀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步卒近攻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反而被对方援军一个漂亮的侧翼迂回配合守军反冲击杀得片甲不留,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 对方援军指挥者用兵之狡诈、胆识之过人,远超他的预估。更让他心惊的是,西北方向的战斗刚刚爆发,东南方向的远处,竟然也隐约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和铳炮声!难道髡贼的援军不止一路?还是疑兵之计?
此刻,他手中可用的骑兵主力(第二队)在刚才的骑射压制中也略有伤亡,且士气因步卒的惨败和援军的出现而受挫。步卒(第一队剩余)已残,外围游骑(第三队)情况不明。而对方两股兵力已然汇合,士气正旺,火器犀利。
“将军!东南方向确有烟尘,似有大队人马活动,是否髡贼另一路援兵?”斥候的回报让田见秀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等对方两路甚至三路援军完成合围,自己这两百多骑可能真要葬送在这片泥沼里!
“撤!全军往天津方向撤!”田见秀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命令,声音中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旱地,以及那面在渐渐散去的烟雾中愈发清晰的红旗。“立刻派人飞报李过将军!崇祯确在髡贼手中,其援兵已至,战力强悍,用兵诡诈!请李将军务必在通往大沽口的各条要道,水陆并重,设下重兵,广布疑阵,多设侦骑,绝不可让其趁隙溜上海船!切记,不可浪战,稳守堵截为上!”
留下近百具人马尸体和伤员在泥泞与烟火中哀嚎,田见秀带着剩余的一百多骑,仓皇而又不失章法地向东北方疾驰而去,他要将这里的教训和警告,尽快带给天津的李过。
旱地上,硝烟与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游老虎与钱水协用力握了握手,没有多余寒暄,迅速清点伤亡,整顿队伍。特侦队两人中箭受伤,一人肋部伤势需紧急处理;工兵班和伏波军士兵有十余人伤亡;游老虎的接应部队也有数人伤亡。
“走!去武清基地!”游老虎抹去脸上黑红的污渍,斩钉截铁。
队伍带着伤员和惊魂未定的核心人员,再次隐入荒野,朝着临时避难所蹒跚而去。身后,只余下燃烧的芦苇、猩红的泥浆,和一片死寂。
四、武清孤灯·暗涌
三月二十八日,酉时三刻(傍晚六点),武清西南,荒废巡检司衙署。
当这支伤痕累累、疲惫到极点的队伍,终于在天黑前踏入这座临时避难所时,许多人几乎是靠着墙壁滑坐在地,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衙署被简单加固过,门窗用木板钉死,只留必要的通风和观察孔。院子里架起了行军锅,烧着热水,弥漫着淡淡的米粥和草药气味。伤员被安置在较干净的厢房,由医护兵进行紧急处理。
崇祯、太子、公主们被带到相对完整的正堂。王承恩打来热水,为他们擦拭脸上手上的泥污。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或不稳定的呼吸声。崇祯靠坐在铺了干草和毡子的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蛛网,对递到嘴边的热水和粥碗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已经游离于躯壳之外。极度的沮丧,如同最粘稠、最黑暗的淤泥,将他彻底吞没。白日的血腥厮杀、濒临死亡的恐惧、颠沛流离的耻辱、对未来命运的绝望……所有这些情绪交织碾压,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和疲惫。他甚至连思考“为什么活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存在着,如同这破屋角落里一件被遗忘的旧家具。
隔壁稍小一些的房间,油灯下,钱水协、游老虎、冷凝云三人围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摊着手绘的、标注密集的地图。
“从这里到杨柳青的秘密码头,还有近二十里小路。”游老虎手指点着地图上一条曲折的虚线,“李过肯定已经得到警报。他最可能拦截我们的地方,是通往大沽口的几条主要干道,比如杨村到军粮城一线,或者直接在海河主航道设卡。我们原先计划的秘密水道,风险已经极大增加。”
钱水协盯着地图,沉吟道:“李过的兵力优势太大,正面冲突我们没有丝毫胜算。只能赌他判断不准我们的具体路线和速度。我建议,不在武清久留,伤员简单处理后,连夜出发。不走杨柳青那条线了,太容易被预判。”
“走哪里?”冷凝云问,他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
钱水协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更向西的弧线:“向西绕,穿‘王庆坨’‘汉沽’一带的盐碱洼地和芦苇荡。那里水网更密,道路极差,大部队难以展开,巡逻也稀疏。我们轻装简从,速度要快。在‘塘沽’附近,我们早年勘探过,有一处非常隐蔽的小河口,可以直通渤海湾浅滩。我在天津出发前,已经密电‘伏波’号,请他们派小艇在那个区域接应。只要我们能冲到海边,上了我们的小艇,李过的骑兵就只能望洋兴叹。”
“这条路更远,更绕,也更难走。”游老虎皱眉,“而且,万一李过也想到了,在那些荒僻之地也撒出斥候呢?”
“所以我们要快,要在他们调动到位之前穿过去。”钱水协语气坚决,“这是我们目前成功率最高的方案。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天亮之后,李过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远超我们想象。”
游老虎看了看冷凝云,冷凝云缓缓点头:“我同意。朱先生他们的状态……也经不起反复折腾了,必须一鼓作气,送到安全地方。”
计划就此定下:全员休整两个时辰,给伤员做必要固定和止痛,尽可能补充食物和水分。子时初刻(晚上十一点)准时出发,按照钱水协制定的新路线,向西南方向的海边做最后的冲刺。
游老虎和钱水协离开去安排行军和警戒。冷凝云独自走出屋子,来到荒芜的庭院中。
春夜的风带着寒意和野草的气息。他仰起头,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初现,清晰而冰冷,与另一个时空被光污染遮蔽的星空截然不同。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短短六日,却仿佛经历了半生般漫长惊险。从德隆堡的血火孤守,到排水道的绝地求生,再到今日芦苇荡边的浴血厮杀……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那些死去的兄弟,“泥鳅”,韩把总他们……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明日,第六日,天明时分,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或许就能看到渤海湾的海水,看到元老院的舰船。八日之期,竟真的可能在血与火的逼迫下,堪堪完成。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是后怕?是功败垂成前的忐忑?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安置”与“评判”的隐约不安?或许都有。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将崇祯带出来,只是开始。如何“使用”这把钥匙,如何面对因此引发的元老院内外的波澜,如何应对李自成、皇太极乃至整个中原接下来的剧变……无数的难题,还在后面。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夜中消散。无论如何,先走完这最后一步吧。
他转身,准备回屋再看看崇祯那边的情况,再检查一下随身的物品。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谁也没有注意到,正堂虚掩的门缝后,那个靠着墙角、仿佛已经睡着的枯瘦身影,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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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更新!最后那个人是谁啊,不会是是陈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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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顺军比何如宾还猛啊,弓箭和火枪对射还能占上风,还能打穿盾牌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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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八日倒计时·第六日(三月二十八)·皇帝死了
一、惊雷·武清孤夜
子时初刻(三月二十八日,深夜十一点),武清巡检司衙署。
计划已定,队伍即将出发。院子里的士兵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低声传递着命令,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却有序的气氛。正堂内,油灯昏暗,崇祯依旧靠着墙角,维持着几乎凝固的姿态。王承恩蜷在门边,强撑着困意。
一切笼罩在黎明前最后的平静中。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坠地的响动从正堂内传来,并不剧烈,但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骇人。
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的“咯啦”声,像是绳索承受重压时纤维断裂的呻吟,又像是……颈骨在极端压力下发出的、濒临破碎的预警。
轮值守卫正堂后窗的特侦队员“山猫”原本正借着月光警惕地扫视窗外荒草,这异响让他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回头,扑到虚掩的门缝边向内窥视——
油灯的光晕摇曳,映出房梁下那个微微晃荡的、瘦长扭曲的影子。
“朱……!”
山猫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攫住了他。下一秒,训练有素的反应压倒了惊骇,他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去,嘶声狂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自责而完全变调:“钱头!冷掌柜!快来人——!朱先生上吊了!!!”
吼声如同惊雷炸裂死寂!
钱水协和冷凝云从不同方向疾冲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两人血液倒流,瞳孔骤缩!
崇祯悬挂在正堂一根粗大房梁上。用的是一根深绿色的、编织紧密的伞兵绳,绳套死死勒进他瘦削脖颈的皮肉里,在喉结上方形成一个狰狞的凹陷。他的身体因为刚才那一下蹬踏(踢倒了垫脚的半块残砖)而仍在轻微摆动,脚尖离地不过数寸。脸上是一种可怖的、混合了青紫与死灰的颜色,双眼圆睁,布满血丝,眼球微微凸出,直勾勾地“望”着下方虚空,舌头半吐,唇边挂着一点白沫。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向上伸的姿势,手指微微蜷曲,仿佛在最后一刻,本能地想去抓挠那夺命的绳索,却又无力地垂下。
那不是昏迷,那是濒死,是生命正在绳索的绞杀下飞速流逝的恐怖具现!
“皇爷——!!!” 瘫在门边的王承恩被这景象刺激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他原本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不是悲伤,是彻底崩溃后的疯狂决绝!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扑向崇祯,而是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旁边坚硬的砖石墙壁!那架势,分明是要即刻殉主,脑浆迸裂!
“拦住他!” 钱水协眼角余光瞥见,厉声大喝的同时,人已扑向悬吊的崇祯。
距离王承恩最近的一名特侦队员反应快如闪电,合身扑上,在王承恩额头即将撞实的前一瞬,用肩膀和手臂硬生生将他撞偏、箍住!两人滚倒在地,王承恩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发出“嗬嗬”的怪声,拼命挣扎,指甲在那队员脸上、手臂上抓出深深血痕。“让我死!让我随皇爷去!我没用!我没用啊——!”
“控制住他!别让他伤到自己!” 冷凝云急吼,人已和钱水协同时动作。
钱水协根本来不及找垫脚,原地暴起,猿臂舒展,一把死死抱住崇祯下垂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托举,以减轻脖颈承受的致命拉力。他能清晰感觉到臂弯里那双腿的冰冷和轻飘,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冷凝云则扑到窗边,那伞绳的另一端被死死系在腐朽但异常牢固的硬木窗棂根上,打的是水手结的变种,异常紧实。他拔出腰间匕首,锋刃狠狠切割绳索!但特制的伞兵绳极其坚韧,匕首急切间竟难以割断,只切入少许。
“剪子!钳子!” 冷凝云额头青筋暴起。
“闪开!” 山猫已从最初的惊骇中强行找回一丝镇定,他抢上前来,手中多了一把特侦队标配的多功能钳,找准绳结上方受力点,咬牙发力!
“嘣!”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绳索应声而断。
钱水协抱着崇祯,顺着下坠的力道,极其小心地将其平放在地面。冷凝云立刻单膝跪地,手指急切地探向崇祯颈侧。
冰冷。僵硬。脉搏……几乎感觉不到,那微弱到极点的跳动,仿佛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鼻息全无,胸口毫无起伏。
冷凝云的心直沉谷底。他迅速清理崇祯口腔,将其头部后仰,开放气道,触手所及,脖颈被绳索勒过的地方皮肉破损,一片可怕的淤紫肿胀。
“心肺复苏!快!”
无需更多指令。钱水协立刻接手,深吸一口气,捏住崇祯的鼻子,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一下,两下……崇祯的胸膛随着吹气微微鼓起,却显得那么空洞无力。另一边,医护兵已跪伏在地,双手交叠,掌根置于胸骨下半段,开始有节奏的、用力而快速的胸外按压。
“一、二、三、四……” 按压的计数声在死寂的正堂里机械地响起,伴随着人工呼吸时气流通过肿胀喉管发出的、细微却刺耳的嘶嘶声。每一次按压,崇祯瘦骨嶙峋的胸膛都随之凹陷、弹起,每一次人工呼吸,他的脸颊都微微鼓动,但那双圆睁的、涣散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生命回转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时间在抢救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被绝望拉长。油灯的光映照着抢救者汗湿紧绷的脸,映照着崇祯青紫肿胀的面容,映照着旁边被两名队员死死按在地上、仍在剧烈喘息和无声流泪的王承恩,也映照着缩在角落、吓得魂不附体、连哭泣都忘记了的太子和公主们。
正堂内外,闻讯赶来的游老虎、小赵等人僵立在门口,看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出发的计划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慌,如同粘稠的墨汁,在这临时避难所里无声弥漫开来。
按压到第三轮,医护兵再次触摸颈动脉,脸色更加难看:“脉搏……更弱了。”
钱水协抬起头,他的嘴唇因为连续的人工呼吸而有些发白,眼神冷峻如铁,但深处藏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沉重。他看向冷凝云,微微摇头。
冷凝云闭了闭眼。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严重窒息导致的缺氧时间可能已经超过了黄金抢救期,颈部重要血管和神经可能已受重创,加上崇祯本已油尽灯枯的身体……
“强心剂。” 冷凝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决断,“最后一次。然后……准备担架,持续给氧,保持绝对平稳。”
医护兵迅速从急救包中取出最后一只珍贵的肾上腺素针剂,小心地注入崇祯几乎找不到的静脉。药物带来的微弱刺激,让崇祯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但也就仅此而已。他的瞳孔,依旧涣散。
他被小心地移到一副临时拼凑的担架上,脖颈用软布轻轻固定,口鼻处覆盖上简易的氧气袋(缓慢释放着最后一点压缩氧气)。脸色依旧死灰,呼吸微弱到需要用指尖贴在鼻前才能勉强感知。
王承恩终于不再挣扎,瘫软如泥,被队员扶到担架旁。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崇祯那只冰冷僵硬、还保持着些许蜷曲姿势的手,老泪纵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冷凝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死气沉沉的正堂,扫过担架上生死不明的崇祯,扫过失魂落魄的王承恩,最后落在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站在一旁的山猫身上。
“你,” 冷凝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切割开凝重的空气,“还有你,钱指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现在。”
惊雷炸响,余波未平。而疏漏的源头,必须立刻厘清。
二、疏漏·无声的绳
荒废衙署另一间稍完整的厢房。门窗紧闭,油灯如豆,光线晦暗,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如鬼魅。
山猫站在屋子中央,背脊挺得笔直,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脸上还带着刚才制服王承恩时被抓出的血痕,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后怕,以及最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自责。
钱水协靠在门边,抱着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锐利的审视。冷凝云坐在一张缺腿的破凳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山猫,但那平静之下,是压抑着的惊涛骇浪。
“说吧。” 冷凝云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从头开始说。从……我们离开德隆堡开始,关于朱先生,关于你,你注意到的一切。”
山猫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始叙述。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飘忽,但随着回忆深入,逐渐变得清晰,却也更加痛苦。
“离开德隆堡那晚,钻‘丙三号’通道前,钱头特别交代我,” 他看了一眼钱水协,“‘山猫,你看好朱先生,寸步不离眼。他不是战士,经不起折腾,更要防着他自己……出意外。’我记住了。那时候,朱先生被王公公扶着,低着头,不说话,但让走就走,让停就停,像……像个木头人。”
“上舢板后,他坐在中间,裹着斗篷,一直在看北京城的方向。我看得出神……那眼神,空的,好像魂儿已经留在城里了。中途休息分干粮,王公公递给他,他接了,拿在手里很久,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放进嘴里嚼,嚼得很慢,很慢,眼睛还是看着西边。那时候,我正好在检查我的装备包,捆扎带有些松了,我重新整理,那截伞绳……就是那时候滑出来一截,挂在了水壶带上。我扯了一下,可能……可能没完全塞回去。”
山猫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随手一塞!我以为塞好了!包口的搭扣……搭扣可能也没扣死,想着马上又要行动,图省事……我,我……”
“继续。” 钱水协的声音冷硬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懊悔。
“后来在凉水河,遇到顺军游骑,我们冲上岸,钻芦苇荡。很乱,泥很深。朱先生根本走不动,几乎是被人架着拖着。有一段时间,是我和王公公一左一右架着他。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抖,不是怕,是……是一种彻底没了力气的抖。他的脚陷在泥里,拔出来都很费劲。我……我当时急着赶路,还低声催过他一句‘快些’。” 山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悔意,“他好像……好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说不清,不是怨恨,就是……空茫茫的,看得我心里一揪。”
“进了排水道,更糟。臭,黑,窄。他吐了好几次,后来几乎是被半拖着走。有一段路特别低矮,要爬过去。他爬得很慢,很艰难,手在砖石上磨破了。我就在他后面,想推他一把,手刚碰到他背,他……他整个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更拼命地往前挪,好像……好像很怕碰到。” 山猫深吸一口气,“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不只是累,是……是心里那根弦,可能已经断了。但我当时只想着快点出去,后面还有追兵……”
“到了旱地,打仗。箭和铳子飞过来的时候,我扑倒他,用身体护着他。我能听到他就在我耳朵边喘气,那喘气声……短,急,带着颤,像马上要断掉。后来我们被火和烟围住,他缩在石头后面,王公公挡着他。我换弹匣的时候,瞥见他一眼,他脸上全是黑灰和冷汗,眼睛闭着,但眼皮一直在跳,手指抠着地上的土,抠得指头都破了。” 山猫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以为他是吓的……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他已经在想……在想那条路了。”
“到了这里,武清。把他安置在正堂角落,他终于不再看外面了,就盯着地面,或者屋顶。给他水,他喝;给他粥,他不动。王公公喂他,他才勉强咽两口。亥时我接岗,负责后窗和堂屋后半边。前两次查看,他都靠着墙,闭着眼,王公公在门边打盹。第三次……就是子时前一点。”
山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握拳,指甲掐进掌心:“我……我承认,我那时候累了,非常累。连着几天神经紧绷,没怎么合眼。我从窗缝看进去,他还是那个姿势,王公公好像睡沉了。我……我靠着窗边的土墙,想喘口气,就一下……真的,就一下!眼睛闭了可能……可能不到一分钟?也许更短!我好像听到里面有一点点声音,很轻,像凳子挪动,又像什么东西擦过地面……我太累了,以为是老鼠,或者是王公公翻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我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没立刻进去看!等我再凑到门缝……就……就看见他……他站在那半块砖上,正把绳套往脖子上套!我想喊,想冲进去,可是……可是我的腿像钉住了!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看着他踢开了砖头……”
山猫的声音彻底哽住,他蹲下身,把脸埋进手里,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山猫压抑的哭声。
许久,钱水协站直身体,走到山猫面前,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重如千钧:“你的失误,不止在于那截绳子没收好,更在于你察觉了他状态不对,却没有提高十二万分警惕,在最疲惫的时候出现了致命的疏忽。你心里,是不是觉得他只是一个需要押送的‘物件’,一个任务目标,而不是一个已经站在悬崖边、随时可能跳下去的人?”
山猫浑身一震,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冷凝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的声音疲惫而苍凉:“不全是他的错。我们所有人,包括我,在急于完成任务、摆脱追兵的压力下,都或多或少忽略了他的‘心死’。我们只想着把他的人带出来,却没想过,一个人的魂要是没了,带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甚至……一具求死的躯壳。”
他转过身,看着山猫:“你的失职,自有纪律裁决。但现在,自责无用。朱先生还没死,但离死也不远了。我们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把他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抬到元老院面前。外面,李过的骑兵可能正在合围;里面,我们的‘关键钥匙’奄奄一息。山猫,如果你还想赎罪,就给我打起最后的精神,守好接下来的每一步路。我们,还没有脱离绝境。”
山猫用力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站起,挺直脊背,虽然眼中血丝与泪痕犹在,但那深重的自责似乎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对着冷凝云和钱水协,重重地点了点头。
审问结束,但危机远未过去。崇祯的生死,悬于一线;队伍的存亡,系于毫发。
三、困局·历史的惯性
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衙署偏房。
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孔。崇祯的突然自杀未遂,将所有的计划彻底击碎。
“情况暂时稳住了,但极度虚弱,颈部损伤严重,有脑缺氧风险,随时可能再次恶化或出现并发症。绝对不能移动,至少需要静卧观察十二到二十四个小时,而且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和更好的医疗条件。”随队的医护兵给出了专业的判断,语气沉重。
“十二到二十四个小时……”游老虎一拳砸在桌子上,“田见秀这会儿怕是已经和李过碰头了!李过在天津有三万人,就算只调动一部分精锐向武清方向压过来,最迟午后,先锋就能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合围歼灭的危险!”
“抬着走呢?用担架,小心移动?”小赵提出。
医护兵摇头:“颠簸和震动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而且,以他现在的状况,在野外遇到任何袭击或紧急转移,存活率几乎为零。”
钱水协盯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武清不能再待。原地固守,我们是死路一条。带着重伤昏迷的崇祯强行转移,风险极大,且速度缓慢,很容易被李过的骑兵追上。唯一的生路,是按照原计划,以最快速度向海边冲刺,甩开追兵,上船。”
“但那意味着……”冷凝云接口,声音苦涩,“意味着我们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在这里保护崇祯,直到他情况稳定到可以移动。或者……”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艰难的选项,“分兵。一部分精锐带着崇祯隐匿修养,另一部分主力,按照原计划向海边佯动,吸引李过的注意力,甚至……主动寻求与李过部交锋,将其主力牵制在天津外围,为隐匿组争取时间和空间。”
游老虎眼睛一瞪:“主动打李过?就凭我们这几百号人?还要分兵?那是找死!李过不是田见秀,他手下是正经的大顺野战部队,人数是我们的几十倍!”
“所以,这需要天津主力的配合,甚至需要……杨威司令下决心,主动出击,不是小打小闹的接应和袭扰,而是以歼灭或重创李过天津驻军一部为目标,打一场规模不小的仗,彻底打乱李自成的部署,让他不敢再轻易派兵深入追索我们,也为我们转移崇祯创造绝对安全的通道。”钱水协缓缓说道,眼中闪动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但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执委会‘有限接触、避免冲突升级’的命令,将‘天津锚点’从一个接应据点,变成了与顺军正面冲突的战场。这会引发什么后果,你们清楚。”
房间里一片寂静。是的,他们清楚。那意味着北上派的冒险将彻底捅破元老院内部博弈的窗户纸,可能引发执委会的剧烈反弹,南下派必然会借此大做文章,甚至可能影响到元老院未来的整体战略走向。
冷凝云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夜风灌入。他望着外面沉沉的、看不到星光的黑夜,仿佛看到了那张无形而巨大的网——历史的惯性之网。
崇祯依旧会自杀,即使被救下,也奄奄一息。王承恩依旧会试图殉主,忠仆之心未改。吴三桂依旧在山海关首鼠两端,既想投清又存观望。皇太极的大军,想必依旧在关外某处,按照既定的时间表,等待着中原大乱的最佳时机,磨刀霍霍。甚至……冷凝云想到,按照另一个时空的轨迹,再过不久,南京的那个小朝廷,依旧会拥立某个藩王,上演南明弘光朝那一出令人啼笑皆非又心酸无奈的闹剧。
个体的命运可以被强悍的外力强行扭转一丝轨迹,但由无数个体意志、利益纠葛、组织结构、信息传递效率、路径依赖所共同编织成的“历史惯性”,却如同浩荡的江河,依旧沿着它原有的河床,裹挟着一切,滚滚向前。元老院这个“异数”,可以成为河中的巨石,激起滔天浪花,甚至暂时改道支流,但要彻底让江河改道,需要的力量、付出的代价、面临的阻力,远超想象。
他们救出了崇祯,这张牌却险些自己毁掉。他们想要利用这张牌撬动北方局势,却发现自己可能先被卷入与顺军的全面冲突,而这场冲突,可能并非元老院此刻愿意承受之重。
“历史的惯性……”冷凝云低声自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明悟,“也是人类组织活动的惯性。我们以为我们在改变历史,或许历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我们看到它更顽固的底色。”
钱水协走到他身边,同样望着窗外:“但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冷掌柜。牌在我们手里,虽然这张牌现在有点……破损。是冒险打出去,赌一把大的,还是暂时扣下,寻求更稳妥但可能更被动的出路?”他顿了顿,“恐怕,这不由我们完全决定了。天津的杨威,临高的执委会,还有……躺在那里的朱由检能不能活过来,都会影响最终的棋局。”
就在这时,通讯兵急匆匆赶来,递上一份刚刚译出的密电,来自天津“伏波”号前指,署名是杨威和潘潘联署。
电文内容让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再次凝固:
“武清前指钱、冷、游:惊悉变故。执委会及总前委最新严令:务必确保‘关键人物’生命安全,此为第一要务。授权你部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障其安全,但严禁主动发起与顺军之大规模军事冲突。天津方向我将保持威慑态势,并已通过特殊渠道尝试与顺军高层接触,传达我方‘有限目的’及‘勿谓言之不预’之警告。你部需尽快评估‘关键人物’状况,制定稳妥转移方案,随时通报。行动须极度谨慎,避免授人以柄。盼早脱险境。杨、潘。”
电文措辞谨慎,矛盾重重。既要“一切必要措施”,又“严禁大规模冲突”;既“保持威慑”,又“尝试接触”;既要“尽快转移”,又须“极度谨慎”……
冷凝云和钱水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封电文,分明是临高方面激烈争论后的妥协产物,也透露出南下派施加的巨大压力。潘潘的联署,就是最明显的信号——监督与制衡。
想指望杨威主动出击,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来为他们扫清道路,现在看来,难度更大了。他们陷入了真正的困局:重伤昏迷的皇帝需要时间,而追兵和上层的掣肘,都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四、暗流·临高咖啡厅
同一时间(换算时差),遥远南海,临高百仞城,南海咖啡厅二楼雅座。
这里并非正式的会议室,却是许多元老私下交流、碰撞想法、甚至达成默契的场所。柔和的鲸油灯,南洋运来的咖啡香气,与窗外港口隐约的汽笛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此刻,围坐在一张橡木圆桌旁的几人,气氛却与这悠闲的环境格格不入。
“北京的消息确认了,冷凝云和钱水协把人弄出来了,但刚到武清,崇祯就自己上了吊,现在生死不明。”说话的是林深河,他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财经新闻,“刘宗敏重伤,田见秀受挫,李自成现在怕是又惊又怒。我们那位席总长,还有北边的那几位‘悍将’,估计正摩拳擦掌,想着怎么借此机会,把‘有限接触’变成‘有限战争’,再变成‘全面介入’吧。”
他对面,一位穿着海军制服、佩戴着南洋舰队徽记的元老冷哼一声:“石油!婆罗洲的石油才是我们的生命线!北边有什么?除了一个烂摊子,一群杀不完的流寇和即将南下的蛮子,就是需要投入海量资源去重建的废墟!执委会要是被这次‘营救行动’的成功冲昏头脑,把资源向北倾斜,那才是自毁长城!”
“老陈,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位负责工业和资源规划的元老推了推眼镜,“北方的资源潜力是巨大的。山西的优质煤炭,鞍山一带可能的铁矿,还有未来可以开发的东北黑土地,江南的人力与市场……这些都是我们长远发展不可或缺的。这次如果能借着崇祯这张牌,以较低成本在北方取得一个立足点,甚至影响力,对未来是有战略意义的。当然,”他话锋一转,“前提是成本可控。如果为了这个‘立足点’,要和顺军甚至清军陷入长期消耗,那确实得不偿失。”
“成本可控?”林深河放下咖啡杯,镜片后的目光锐利,“看看现在!崇祯自杀,生死未卜,这张牌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营救部队陷入重围,杨威在天津被潘潘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李自成那边损失了两员大将,颜面扫地,现在恐怕是骑虎难下,既怕我们,又恨我们。局势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一旦杨威或者游老虎那边按捺不住,为了救人跟李过大打出手,不管输赢,我们都将被拖入北方泥潭。到时候,南洋的荷兰人、印度的葡萄牙人、乃至两广的残余明军,会怎么看?会怎么做?”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分量:“我们不能让北上派借着这次‘冒险成功’的势头,绑架元老院的战略。我的意见是,双管齐下。”
“第一,通过我们在执委会和总前委的人,继续施压,重申‘南洋优先’战略不动摇,要求严格控制北方冲突规模。那份给天津的联合电文是个好的开始,但还不够。必要时候,可以提议召开特别听证会,评估‘甲案’的得失和后续风险。”
“第二,”林深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利用赵曼熊那边的情报渠道,特别是和宋献策那条线。可以向李自成传递更明确的信息:我们无意夺取他的地盘,只求接回我们的人(崇祯)。甚至可以暗示,如果他愿意在某些方面行个方便(比如默许我们在天津的存在,或者对崇祯‘病故’睁只眼闭只眼),我们可以在贸易、乃至对付关外威胁方面,提供一些……有限的合作可能。目的是降低敌意,避免事态升级。同时,也要让杨威他们明白,擅自扩大冲突,不仅得不到支援,还可能承担严重后果。”
“稳住李自成,压住杨威,淡化崇祯事件的影响,把我们的力量尽快从北方抽身,继续专注于南洋。”林深河总结道,“这才是符合元老院整体利益的做法。至于崇祯是死是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和他的遭遇,成为我们战略转向的契机。”
桌边几人沉默片刻。那位海军元老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嘲讽道:“说起来,老林,你们南洋公司最近那个‘江南商务考察团’的名单,我可听说了。除了生丝茶叶商人,怎么还特意从黎区歌舞团调了两个最当红的‘台柱子’随行?美其名曰文化交流……我看,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惦记着秦淮河的画舫和江南的软玉温香吧?”
林深河面不改色,淡淡道:“非常之机,行非常之事。江南士绅商贾的喜好,我们也要投其所好。美人、奇珍、海外的新奇玩意儿,都是打开局面的敲门砖。再说了,”他话锋微妙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咱们的人,像冷凝云、钱水协他们,这会儿正在北方的泥潭冰水里打滚,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前朝皇帝搏命。可这后方啊……总得有人为长远计,为元老院的‘福祉’和‘影响力’拓宽道路不是?江南的财富、物产、人才,还有那‘十里秦淮’的风流蕴藉,若是能为我所用,将来无论是支持北方,还是深耕南洋,都是莫大的助力。这前方将士浴血,后方……自然也要有人去领略这江山的不同‘丰韵’。”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让在座几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一种荒诞而悲凉的对比感,在这咖啡香气中弥漫开来——北方是血腥的厮杀与绝望的逃亡,而南方的计划里,已经包含了歌舞美人、风月交际,作为开拓“事业”的润滑剂。
桌边几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咖啡的香气依旧萦绕,但这场简短的非正式聚会所达成的共识,却将化为一股无形的力量,穿越重洋,影响北方那场生死逃亡的最终走向。
武清,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崇祯依然昏迷。王承恩被严密看管。队伍原地待命,焦虑与不安在寂静中滋长。
冷凝云收到了来自天津的密电,也仿佛感受到了万里之外咖啡厅里传来的无形压力。他站在衙署的残破屋檐下,望着东方天际那一道微不可察的灰白。
历史的惯性,组织的惯性,个人的渺小与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的肩头。而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城外可能出现的顺军铁骑,而是来自内部的分歧、上层的制衡,以及手中这张“王牌”随时可能彻底失效的脆弱。
第六日,在惊雷、混乱、困局与远方的暗流中,缓缓拉开序幕。黎明将至,但前路,似乎比黑夜更加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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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hn79 于 2025-12-13 17:02 编辑

第十四章:八日倒计时·第六日(三月二十八)·天平与星火
卯时初(清晨五点),武清巡检司衙署。
天光未启,寒风砭骨。衙署内外笼罩着一层凝重的霜气,与昨夜惊变留下的死寂交织。崇祯仍躺在担架上,脖颈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灰败如纸,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去。王承恩守在旁边,握着他冰凉的手,眼神空洞,仿佛一夜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偏房里,油灯彻夜未熄。冷凝云、钱水协、游老虎三人围着那张简陋的方桌,桌上铺着京津地区的地图,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毛。
“情况不容乐观,但我们必须立刻决策。”钱水协率先开口,指尖点向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我们在武清,孤悬敌后。北边,北京的李自成吃了大亏,刘宗敏废了,田见秀退走,但李过已率天津驻军一部向西北移动,意图明显——切断我们向东通往天津或向东南通往海边的路,并可能配合北京方向派出的另一支部队,将我们合围在武清这片三角地带。”
他手指向南移动:“天津卫城及大沽口。李过主力约两万五千人仍在此处,天津前指的威慑,加上我军在西便门外的佯攻,让李过不敢倾巢而出。他分兵西进武清方向的兵力,我判断不会超过五千,且以步卒为主,骑兵有限。因为——”钱水协看向游老虎,“他必须防着杨威从背后捅他一刀。”
游老虎重重点头,接过话茬:“大沽口我们的桥头堡已经稳固。‘伏波’、‘扬波’、‘镇波’三舰的火力足以覆盖滩头十数里,陆战一营加加强炮兵连,依托工事,防御能力极强。李过若是把主力全调来追咱们,他的天津老巢就危险了。杨司令那边……只要得到命令,一个反击就能打穿天津卫。”
“问题就在于命令。”冷凝云声音沙哑,眼中血丝密布,“临高最新电令,既要‘一切必要措施’,又‘严禁大规模冲突’。杨威被潘潘盯着,潘潘背后是执委会里南下派的目光。没有临高军部的明确授权,杨威擅自分兵前出接应,尤其是可能引发与李过部正面交火的行动,政治风险太大。”
他指向地图上武清与天津之间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但我们现在需要时间,更需要专业的医疗力量。朱先生的状况,经不起长途颠簸转移,也经不起第二次袭击。必须就地建立相对稳固的防御点,争取至少十二到二十四小时的稳定期,让他恢复最基本的移动能力。”
“所以,我们既要固守待援,又要让援军能过来。”钱水协总结,“方案是:第一,我们立即就地布防,利用巡检司衙署和周边残破民居,建立环形防御,准备应对李过先头部队的试探性进攻。第二,立刻向天津前指发报,详细说明朱先生危重状况及敌军动态,请求杨威司令,立即派遣一支精锐的快速机动分队,携带高级医疗组及必要药品器材,秘密绕过李过天津防区的南翼,经王庆坨、梅厂一线,疾驰至武清与我会合。 这支分队人数不需多,但必须精悍,具备独立作战和战场救护能力。他们的任务不是来替我们打仗,而是来‘看病’和‘加强防卫’,确保朱先生能活着、稳定地被转移到海边。”
“潘潘会同意吗?”游老虎皱眉,“这等于让她主动分兵,进入敌占区纵深。”
“她会同意的。”冷凝云语气肯定,“席总长在临高不会坐视,马督工的最新电令也给了‘一切必要措施’的授权。关键是,这个行动规模可控,目标明确是‘医疗救援与护卫’,而非‘寻求决战’,在政治上更容易被通过。而且——”他看向钱水协,“我们需要你以特侦队指挥官的身份,在电文中强调情况的极端危险性和时间紧迫性,并给出专业的路线建议和接应方案。”
钱水协点头:“可以。我建议,杨威派出的分队,以陆战营侦察连为基干,加强一个炮兵班(携带迫击炮)和那个本来准备在船上给朱先生做全面体检的元老院直属高级医疗队。路线走南线,虽然绕远,但李过在此方向防御相对薄弱,且多河网苇荡,便于隐蔽。我们这边,在对方预计抵达时间前,派出特侦小组前出至梅厂附近引导接应。”
“就这么定。”冷凝云拍板,“小赵,立即草拟电文,钱指挥补充军事细节,我来措辞强调朱先生状况及政治意义。发往天津前指,同时抄送临高总参及执委会办公室。另外,通知所有人,除必要警戒哨,抓紧时间休息、进食、检查装备。加固工事。游营长,防御布置由你全权负责,按遭遇营级规模敌军进攻的标准准备。”
“是!”游老虎挺胸应命,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命令迅速下达。疲惫不堪的队伍再次被动员起来。衙署的残墙被用门板、土袋加固,几个关键的射击孔被清理拓宽。特侦队员和山东支队的加强连混合编组,占据了周边几处制高点和要道。一种临战前的肃杀气氛,取代了昨夜绝望的沉寂。
与此同时,一份措辞紧急、理由充分的求援电波,从武清这座孤岛,射向渤海之滨。
午时初(上午十一点),衙署后院一间稍完整的厢房。
这里被暂时辟为女眷休息处。长平公主朱媺娖靠坐在墙角,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她已洗净了脸上的污垢,露出原本清秀却苍白憔悴的容颜。只是那双本该明媚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惊悸,以及一丝……茫然的好奇。
冷凝云轻轻敲门后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两碗刚刚加热过的稀粥,里面难得地撒了点肉末和盐。
“公主殿下,用些粥吧。条件简陋,将就些。”冷凝云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自己端着另一碗,在她对面不远处的门槛上坐下,并没有靠得太近。
朱媺娖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了冷凝云片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冷……先生。多谢。”她没有再用“掌柜”或“卿家”之类的旧称。
冷凝云微微点头,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粥,给她适应的时间。
“母后……走的时候,”朱媺娖忽然开口,目光有些飘远,“她拉着我的手,说‘吾儿,记住,你是朱家的女儿,要有气节。但……更要活下去。’那时我不太懂,后来……在宫里最后那几天,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出宫前那晚,母后特意换上了她最庄重的礼服,还仔细梳了头。她对我说,‘媺娖,娘不能跟你们走了。女人家,脚小体弱,走不快,会是拖累。你父皇和弟弟们,需要有人照顾。你……要坚强。’”
她的眼眶红了,却没有泪,只是用力眨了眨:“我以前读史书,总觉得那些殉国的后妃刚烈可敬。可现在……现在我觉得,母后选择留下,不仅仅是为了气节,更是……更是为了不拖累父皇和我们,为了让我们有一线生机。她用自己的死,换我们可能活的路。”她抬起头,看向冷凝云,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清明,“冷先生,你们海外宋人……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读书、做事、甚至……上阵杀敌吗?我……我看到你们队伍里,也有女子打扮的人,虽然不多。”
冷凝云放下碗,认真地回答:“在元老院治下,男女皆可入学读书,凭才能考取功名,从事各类职业。女子亦可从军,担任医护、通讯、甚至特种作战岗位。我们相信,人的价值在于其智慧、勇气与品德,而不在于其是男是女。”
朱媺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对一个完全不同世界的向往,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惜……我是前朝公主,身上流着朱家的血,注定……”
“公主,”冷凝云温和地打断她,“血脉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元老院救出陛下与你们,并非为了复辟朱明江山。我们有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治国之道。但元老院尊重每一个生命,也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未来如何,取决于你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你曾经是谁的女儿。”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粥,“先把身体养好。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思考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朱媺娖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许久,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捧起了碗,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喝了起来。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入粥中,但她没有停下。
冷凝云心中叹息。乱世之中,女性的悲剧往往更加深重。周皇后的选择,是母爱,是牺牲,也是那个时代加诸女性身上的枷锁的极致体现。而长平公主此刻眼中萌发的微弱光亮,或许是一粒打破枷锁的种子,只是不知能否在这残酷的时势中生根发芽。
未时三刻(下午两点)。
一直昏迷的崇祯,在医护兵持续的低流量给氧和严密监护下,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带着痰音的咕噜声。
“有反应!”负责监护的医护兵低呼。
一直守在旁边的王承恩猛地扑到担架边,声音颤抖:“皇爷?皇爷您醒了?”
崇祯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眼神先是涣散无焦,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他试图转动脖颈,立刻被颈部剧烈的疼痛和束缚感阻止,发出一声闷哼。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掠过王承恩老泪纵横的脸,掠过破败的屋顶,最后,仿佛用尽力气,聚焦在不知何时已闻讯赶来的冷凝云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陛下,您现在非常虚弱,颈部受伤,不要说话,不要动。”冷凝云俯身,声音清晰而平稳,“您已经安全了。我们在武清,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医疗援助和转移时机。请务必保持平静,配合治疗。”
崇祯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冷凝云,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濒死未遂的恍惚,也有对眼前这个“海外奇人”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敬畏与……一丝依赖。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
就在这时,通讯兵快步进来,脸上带着振奋:“掌柜!天津前指回电!杨威司令和潘政委联合署名!”
冷凝云接过电文,迅速阅读,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缓。
电文内容:
“武清前指钱、冷、游:电悉。朱先生情况危急,确需专业医疗。经紧急请示临高总参并获执委会原则批准,现命令如下:一、授权你部于武清就地建立稳固防御点,务必确保‘关键人物’安全。二、天津前指将立即抽调陆战一营侦察连主力(加强一个迫击炮班)、元老院直属高级医疗队(含外科、内科医师三名,护理员五名,携带必要器械药品),组成‘白求恩’快速分队,由侦察连长周卫民指挥,按你部建议之南线(王庆坨-梅厂)隐蔽机动,预计最快于明日(二十九日)寅时至卯时间抵达武清东南之八里桥预设接应点与你部汇合。三、你部需派精干小组前出至梅厂附近引导。四、此行动以医疗救援、加强护卫为首要目的,应尽可能避免与敌交火,若遇敌,以驱离、摆脱为主,不得恋战。五、另告,为加强天津方向整体力量,执委会已命令济州岛驻防支队抽调一个加强营(约八百人),由南下支队副指挥张柏林率领,不日北上增援天津前指。望你部坚守待援,谨慎行事。杨、潘。”
“批准了!医疗队和精锐援兵明天凌晨就能到!”小赵忍不住低呼。
钱水协却盯着电文最后一句,眉头微蹙:“济州岛支队北上增援天津?张柏林……我记得他是林深河线上的人,作风以‘稳妥’著称,对北上战略素来不感冒。”
冷凝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冷笑一声:“这是南下派的反制。一方面,他们无法完全否决对我们直接增援的请求,毕竟朱先生真死了对谁都没好处。另一方面,他们借加强天津防务的名义,派自己人带兵过来,名义上是增强杨威实力,实则是加强潘潘那边的监督和制衡力量。张柏林一到,杨威在天津前指的话语权会被进一步稀释,他想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打一场歼灭战来彻底改变北方态势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平衡之术,无处不在。”钱水协语气平淡,“不过,对我们眼下而言,医疗队能来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至少,朱先生活下来的希望大增。至于天津那边的大棋局……不是我们现在能左右的。执行命令吧,我亲自带两个人,前出梅厂接应。”
冷凝云点头:“万事小心。这边有游营长在,防御暂时无忧。李过的先头部队今日午后可能会有试探性接触,但大规模进攻,我估计要等他摸清我们的虚实,甚至要等北京李自成的新命令。”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零星的、闷雷般的响声,随后是更加清晰的、成排的火铳射击声!方向来自西北,距离尚远。
游老虎侧耳倾听,判断道:“是顺军的号炮和火铳齐射,像是在驱赶百姓或者试探性射击。还没到我们这里。看来李过的人马,已经出现在武清外围了。”
平静,结束了。脆弱的对峙与等待,从这一刻起,将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刀兵之声。
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天色向晚。
经过下午的休息和少量流食,崇祯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丝。他依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大幅移动,但眼神不再那么涣散,偶尔会长时间地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看着皇帝这副模样,老太监的心像被钝刀割着。
“皇爷……”王承恩声音哽咽,“您……您可不能再想不开了。这海外宋人,虽形貌器具古怪,行事不依常理,但观其手段,确有过人之处,非寻常凡夫可比。老奴……老奴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按古书所载,这般能驭使雷霆(指枪炮)、洞察幽冥(指夜视仪)、隔空传音(指电台)、活人性命(指急救)之能……近乎仙家手段了。”
崇祯的眼珠缓缓转向他,目光幽深。
王承恩继续低语,仿佛在说服皇帝,也在说服自己:“皇爷,您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或许……或许此番劫难,正是上天指引,让您遇此海外仙缘?那冷先生,钱首领,还有他们背后的‘元老院’,说不定……真是海外仙山下来的有道之士,欲在红尘扶助真主,再开乾坤呢?皇爷若能……若能顺势而为,得其助力,未必不是否极泰来,重获新生之机。便……便是不做这人间的皇帝,若能入得仙班,得享长生逍遥,岂不胜过在凡尘受尽屈辱磨难?”
这番话,与其说是理性的分析,不如说是绝望处境下的一种心理建构和安慰。将无法理解的力量神格化,或许是这个时代的人面对降维打击时,一种本能的认知调和。
崇祯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在微微松动。求生的本能,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以及王承恩这番“仙缘”说辞带来的微妙心理暗示,正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几颗石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随后是冷凝云的声音:“陛下,冷某可否进来?”
王承恩连忙起身,擦了擦眼角,开门将冷凝云让了进来。
冷凝云走到担架旁,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崇祯平行。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崇祯的脸色和眼神,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陛下,感觉可好些了?”
崇祯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我知道,陛下心中必有万千疑惑,甚至恐惧。”冷凝云直视着他的眼睛,“疑惑我们是谁,恐惧我们有何目的。今日时间有限,我无法尽述。但我想告诉陛下的是,这个世界,远比陛下所知所想的,要广阔得多,也奇妙得多。”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画:“陛下可知,我们所立之地,乃是一个巨大的圆球,悬浮于虚空,绕日而行?可知万里重洋之外,有巨陆其上生灵国度林立,文明各异?可知九天之上,并无琼楼玉宇,而是无尽的星辰与虚空?又可知,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世间万物运行的至理,皆可被观测、被理解、被运用?”
崇祯的瞳孔微微收缩。地圆说、日心说,这些在明末并非完全没有流传,但从未有人如此笃定、如此平常地在他面前说出。更遑论后面那些更加离经叛道、直指“天道”本质的话语。
“元老院之学,便是探究并运用这些至理之学。”冷凝云继续道,“我们造坚船利炮,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探索与沟通;我们研奇技淫巧,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改善民生、洞察自然。我们救陛下,起初或有利用之心,但绝非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崇祯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声,眼中露出明显的质疑。
冷凝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超然:“陛下,恕我直言,在元老院的棋局上,‘大明皇帝’这个身份,其分量……或许并没有陛下想象中那么重。我们若要取天下,靠的不是前朝正统的名分,而是更实在的东西——更好的制度,更强的技术,更开阔的视野,以及对这世界运行规律更深的理解。陛下以为,是名分重要,还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让社稷长治久安的方法重要?”
这番近乎“大逆不道”的话,却让崇祯怔住了。他一生困于礼法、困于祖制、困于君臣名分,却最终眼睁睁看着江山崩坏。冷凝云的话,像一把冷酷的凿子,敲击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
“那……卿等……为何……”崇祯用尽力气,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神死死盯住冷凝云。
为何要拼死救朕?这似乎是崇祯此刻最核心的困惑。
冷凝云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下定决心袒露心迹。这不仅是说给崇祯听,或许也是在梳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晰的原动力。
“陛下,我救你,”冷凝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哲学思辨的意味,“或许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崇祯眼中疑惑更深。
“我害怕,我们所来自的文明之根,在拥抱更广阔海洋与天空的同时,会逐渐迷失其本源。”冷凝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投向无尽的虚空,“元老院起点于海岛,注定更倾向于海权与海洋文明。这没有错,这是地理决定的必然。但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血脉,我们的文字,我们的伦理……皆源自脚下这片大陆,源自华夏,源自……大宋。”
他不能说出穿越的秘密,只能如此迂回表述。
“地理可以塑造文明,但不能斩断文明的根。我害怕,当我的同僚们醉心于南洋的香料、印度的棉布、乃至更遥远新大陆的财富时,会逐渐忘却,或者有意无意地抛弃,我们灵魂深处那份属于农耕大河文明的厚重、坚韧、以及……‘天下’情怀。那不仅仅是土地,更是一种文化认同和历史责任。”
“救陛下,保住朱明皇室一丝血脉,或许……就像在狂奔向海洋的巨轮上,系住一根来自陆地的缆绳。这根缆绳本身不一定有多大力气,但它提醒着我们,我们来自哪里,我们文化的底色是什么。陛下对于元老院的宏图或许不重要,但‘崇祯皇帝’这个符号,连同他所承载的华夏正统最后一段惨烈历史,对于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文明的来路,或许是有意义的。”
冷凝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番话说得有些玄远,甚至有些一厢情愿。他自嘲地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执念。在元老院,很多人会认为这是迂腐,是不合时宜。三个月后,我大概会因为这次行动中的诸多‘擅专’和‘冒险’,在元老院接受听证质询。刚才那番话,或许就是我将要为自己辩护的核心。不为功业,不为权柄,只为……文明的延续与自省。”
崇祯彻底沉默了。他一生听惯了忠君爱国、礼义廉耻、华夷之辩,却从未听过有人从“文明根脉”、“地理决定”、“历史符号”这样宏大又陌生的角度,来解释一场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这完全超越了他的思考维度,但却诡异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那是一个帝王,在社稷倾覆、身死国灭的巨大幻灭感之后,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终极迷茫。冷凝云的话,仿佛在他狭窄的、布满废墟的精神世界里,推开了一扇窗,让他隐约窥见了一个更浩瀚、更复杂、也更具可能性的星空。
他无法完全理解,但却感受到了其中某种沉重的、超越个人生死荣辱的力量。
许久,崇祯极其缓慢地,再次眨了一下眼睛。这一次,那眼神中的死寂和茫然,似乎被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所取代。那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震撼,也或许,只是一点重新燃起的、对“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微弱兴趣。
戌时至亥时(晚上七点至十一点)。
武清基地外围的零星交火在入夜后逐渐停息。顺军的试探似乎告一段落,没有发动成规模的进攻。但斥候回报,西北和正北方向,都发现了敌军扎营的篝火,距离不过五六里。李过的部队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耐心地围拢过来,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或者更强的攻击力量。
基地内部,防御工事在游老虎的督促下进一步完善。特侦队和归化民兵轮流警戒,休息的人抓紧时间睡觉,储备体力。钱水协已带着两名最精锐的队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东南方向的夜色中,前去接应明天的援军。
崇祯的情况在高级医疗队远程指导下(通过电台描述症状),得到更专业的用药和护理,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甚至偶尔能用眼神和极其轻微的手势进行简单交流。王承恩的情绪也稍微平复,只是看向崇祯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守护。
长平公主和弟弟妹妹们被安置在最安全的里间,她哄着受惊的弟妹入睡后,自己却靠着墙壁,望着从门缝透入的、巡逻队员手电筒偶尔扫过的微光,久久出神。冷凝云白日的话语,母亲决绝的背影,还有这些海外宋人冷静高效、却又似乎蕴含着不同理念的行事方式,在她心中交织碰撞。
天津方向,杨威在得到临高授权后,已命令“白求恩”分队按计划出发。同时,他不得不与潘潘、以及即将到来的张柏林,就天津整体的防御策略和接应方案进行新一轮的“协商”。南下派注入的力量,使得任何带有进攻性的计划都面临更大的阻力。“有限接触、避免升级”的基调被一再强调。
北京,武英殿的灯火同样亮到深夜。李自成听取了李过的最新报告,与宋献策、牛金星等人反复商讨。德隆堡的诡异失守、刘宗敏的重伤、海外敌军在天津的登陆和武清出现的精锐小队……这一切让李自成既怒且惧。他既想立刻调集重兵扑灭武清这颗钉子,擒杀崇祯以绝后患,又深深忌惮天津海外敌军可能的报复,以及山海关吴三桂的动向。最终,他给李过的命令是:围困监视,暂缓强攻,调集更多火炮和精锐,同时加派使者(实为密探)前往天津,尝试与“海外宋人”接触,探听虚实。
关外,沈阳。多尔衮收到了陈四等人发回的最新密报以及一个消失了3个多月的人物突然出现,让他对北京局势的诡谲变化和崇祯下落成谜感到兴奋。他加速了军事动员,但同时,也派出了更多的粘杆处精锐潜入关内,一方面继续搜寻崇祯,一方面伺机煽风点火,挑动顺军与“海外势力”乃至吴三桂之间的矛盾。
山海关,吴三桂接到了北京城内“蓟州客”送出的混乱情报和“李自成与海外勾结论”的流言,惊疑不定。他一面加紧整顿军备,一面向关外的多尔衮和关内的李自成同时派出使者,言辞暧昧,既表忠心又探口风,试图在夹缝中看清局势,待价而沽。
于是,在三月二十八日这个夜晚,以武清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区域内,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脆弱的平衡。
李过的顺军围而不攻,在等待命令和力量。
冷凝云一行固守待援,在等待医疗和黎明。
杨威的澳宋军援兵已出动,但主体受制于政治博弈。
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三方,则在情报迷雾中互相猜忌、试探、布局。
所有的力量都像拉满的弓弦,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武清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崇祯的生死,成了暂时维系这个平衡的、最不稳定的砝码。
而无论是冷凝云关于文明根脉的深沉忧虑,还是长平公主心中萌发的微弱觉醒,抑或是王承恩那近乎迷信的“仙缘”寄托,在这个杀机四伏、各方势力纵横捭阖的宏大棋盘上,都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真实。
第六日,在惊险、对峙、对话与等待中,缓缓沉入黑暗。平衡的幕布已经织就,但所有人都知道,它薄如蝉翼,任何一点意外的火星,或任何一方失去耐心,都足以将其彻底撕碎,将所有人拖入更加血腥不可测的深渊。
黎明前的最后一段黑夜,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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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半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hn79 于 2025-12-13 18:18 编辑

你们想看山猫和朱媺娖的爱情故事吗,突然想拆出一个支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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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n79 发表于 2025-12-13 18:16
你们想看山猫和朱媺娖的爱情故事吗,突然想拆出一个支线故事

当然想,不过最好是在完成主线后开一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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