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百仞城,元老公寓。
已经多年没有下厨的李梅在厨房里张罗着,今天是丈夫明秋的六十五岁生日,一个甲子的轮回,意义非凡。李梅谢绝了办公厅按例送来的厨师,连家里的生活秘书也被她打发去准备餐具和酒水。她要亲自下厨,为丈夫,也为难得聚齐的一家人做一顿饭。儿子明朗常年埋首于组织处的繁杂公务,极少按时回家吃饭;而情同女儿的慕敏更是远在广州主政一方,若非这次特意赶回来祝寿,一家人上一次这样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似乎已是去年的事情了。
很快,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被端上了餐厅的柚木长桌,蒸扒黑熊掌,干烧大鳇鱼,酱焖哈什蟆,猴头菇烩松茸,葱烧刺参,鲜山参吊飞龙……临高现在不比早年,元老们的餐桌上的食材已经巨大丰富,但这一桌子菜也是绝无仅有,这是李梅提前一周让黄骅在镇江堡用冰封好运回临高的。这几年黄骅在北地跟满清做生意,临高的北方山货不再单指望李洛由,渐渐的也丰富起来,山参,榛蘑,松子,海参这类干货起初只在洪璜楠的82号店面向元老,但李梅是个天生的生意人,这么好的南北货生意干嘛不做,黄骅当然是全力支持,鞍前马后,于是乎就借着沈廷扬的船运搞了起来。
菜上齐四个家人依次就座,明秋看了眼桌上,马上板起脸来:“老李,你……”
“好了好了,知道你要说啥,要批评也得先吃完饭,过完生日,行吧,我接受批评”,李梅说道
慕敏也跟着说:“爸,我饿了,先吃吧”
明朗笑笑没说话。
明秋当慕敏是自己女儿一样,当然也没法再说什么,挥挥手:“吃饭,把我的药酒拿来,我先喝一口。”
明朗拿过酒瓶,琥珀色的就在灯下晶莹剔透,瓶塞一开,一股混杂着浓郁药香和猛兽气息的独特味道便散发开来,斟上一小杯,递到明秋跟前。
“到底是老了,年轻时候海上落下的老寒腿都找回来了,这酒不错,喝上一点立马就不疼了”,明秋念叨着一饮而尽。
“吃饭,吃饭,今天给你过生日,不许闹别扭啊。”李梅见明秋没再执拗也跟着说。
明朗夹起一块儿熊掌塞到嘴里:“妈,这顿饭又是骅哥操办的吧,市面上可买不着这些稀罕玩意,嗯~香~要是能天天吃多好!”
这些年李梅几乎成了黄骅在执委会的唯一奥援,大事小情的他都会跟李梅聊几句,平时回到临高,他抽空就找明秋聊聊天,给他讲满清那边的新鲜而事儿,一来二去的就成了通家之好,跟明朗也是以兄弟相称。
“喜欢你就多吃点,小敏,最近瘦了,你也多吃。黄骅这小子和鹿文渊在北边摊子铺得很大,又是买马,又是搞情报,还想插手朝鲜的生意。没有元老院里的人帮他们说话,光靠镇江堡和屺坶岛那点人马,有点撑不住。这份酒,既是人情,也是投石问路呢”,李梅笑着说。
“妈,吃饭呢,爸从前不是最不愿意在饭桌上聊公事么”慕敏娇嗔的说。
明秋还是军人习惯,叨了几口大鳇鱼,一碗朝鲜大米饭已经下肚。筷子一放,老神在在地来了一句:“你俩,十年革命未竟,膝下空空如也”
明朗脸上一红,瞄了一眼媳妇,这些年看其他人一房一房往家弄,要说他一点没动心是假的,不过他知道,老爸老妈这关他都过不去,更不用说自己媳妇了。老实为妙。
慕敏倒是大大方方:“爸,广州最近才稍微平静点,警察学校也刚刚开办,暂时交不出去,等过一阵吧,我跟办公厅请长假,专心回家造娃。”她在广州看到张筱奇的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也动了这个心思。
“小敏,咱们家这些年兢兢业业低调做事儿,元老院的大政方针都很少参与,道理你们都懂,但问题是咱们想低调就可以么,我跟你妈就先不说了,就你俩现在的位子,一个管刀把子,一个管人事,大权在握却又没有勋位,遭人嫉妒不是好兆头啊。说阴差阳错也好,命运使然也罢,反正我们如今也无法回头看,是该为将来多想想了。”明秋说了这一通,仿佛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
“爸,你是想说最近骅哥跟鹿文渊弄出的北上的风波吧,他俩挺有能量的,也挺有心气儿,鼓动了不少人。”明朗说道。
“哦,见了谁,你知道多少?”慕敏问道
“那可不少,刚回来就去见了赵引弓,后来又去跟朱鸣夏陈思根见了面。”明朗说道
“赵引弓是他的领路人,朱鸣夏陈思根是战友,你知道的够清楚的,还有呢?”慕敏接着问
“骅哥跟他回来就是作势的,当然想让更多人知道,还来找了我。”明朗说。
“黄骅没直接来家里,带着鹿文渊去组织处找你?”李梅也有些意外。
“嗯,人家又没违反组织程序,也没来我这给自己跑官,我当然也就没法拒绝人家啊,都是元老,来我这闲聊我也得接待人家啊。”明秋说:“骅哥把人带来就走了,我跟鹿文渊单独聊的。”
“哦,这俩人有意思,你们聊了什么?”慕敏问
“找我自然是要人了”
“北上计划这么大的事儿,还没经过元老院全体讨论呢,他鹿文渊就开始封官许愿了?”慕敏有些鄙夷
“哎,你可别胡说,没有,他向我打听三个人的工作状况,能不能接下来借调到山东”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慕敏有些急躁地拍了他一下
“第一个,独孤求婚。”明秋伸出一根手指
“他,他不是在天地会当农技员么?”李梅对这个愣头青没什么好印象。
“对,前一阵还跟政保那边有点小龃龉,其实也没什么,他自己太敏感了。”明朗说
“鹿文渊要在他身上下注?”慕敏有点想不通
“他这哪里是下注,分明是来捡漏了。你想想现在摊子铺这么大,到处都缺人,稍微有点资历、有点能力的,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独孤求婚这个人,莽是莽了些,办事能力是没得说的,绝对是把好手,如果不是当年那事儿,怎么可能还挂在天地会混日子。这是其一”明朗把筷子伸向海参夹起一块儿塞嘴里大快朵颐。
“再者,东北那现在就是蛮荒一片,不管他鹿文渊把前景描述的多好,未见得有人愿意陪他去开荒,干好了排坐坐分果果,可万一搞砸了,还是要有人背锅的。独孤不一样,他这种被踩到泥里的人,你现在把他拉起来,给他兵,给他权,让他放手去干,他还不得把命都卖给你?”明朗说着一脸骄傲的看着媳妇:“在东北那个天高元老院远的地方,事急从权,一个如臂使指的手下,比什么不重要。别人不敢用、不想用的烫手山芋,在他鹿文渊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宝贝”
李梅一脸欣慰的看着儿子,组织工作还是锻炼人:“儿子,你想没想过还有一层”
“还有?”慕敏也禁不住问了一句,随即好像又想通了似的看向明朗。
“还有什么?”
李梅也不再卖关子:“独孤求婚是马千瞩的人,他这是在向督工示好呢,小敏你也想到了吧。”
慕敏没回答,而是把手伸向明朗的脸颊,使劲儿揉搓了几下:“我老公最棒,么啊”
听了半天没说话的明秋这时说道:“听得出来,小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能成大事儿。”
“还有俩人呢,是谁?”慕敏放开明朗接着问道。
“乌云花”明朗说道
“乌云花?她?”李梅有些惊讶。
自从跟刘三离婚之后乌云花很是消沉了一阵,萧子山想安排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只要不是找刘三的麻烦想去哪都行。可她一直也没答应,俩月后就又到了外商委报到,离婚前她就在外商委帮忙,离了婚倒像是断了尘世间的烦恼,乌云花一门心思扑倒工作上,她本来是学田径出身,商业贸易一窍不通,可凭着那股子韧劲儿,硬是把工作弄的井井有条。李梅见她可怜,也处处照顾,手把手教她如何发现商机,组织货源,组织运力,获取渠道商……后来又继续把她带到产经省商业部给自己打下手。现在的乌云花是帝国商业贸易的绝对专家,李梅经常有忙不开的时候,一切日常事务都由她处理。
“哼,算盘竟然打到我的身上了”,尽管这么说,李梅的脸上丝毫的不悦,她当然知道这是鹿文渊在尝试跟她建立联系。“我倒没意见,这事儿得花花自己拿主意”。
“妈,你难得有个得用的助手,花了那么大心思培养,这就准备拱手让人了?”明朗笑道
“瞎说什么浑话,花花是元老,什么谁的助手,她能出去独当一面我当然得支持”李梅笑骂道,可为什么是她乌云花呢?
仿佛看出来老妈的疑问,明朗继续说:“他想让乌云花当他们的庶务长。成立东北局经略东北亚这样的大事儿,肯定能有诸多酱油众闻风而动,不管最后推进到哪一步,他鹿文渊肯定是门庭若市。说实在的,要是真有能力的话这些年早就出来担一摊事儿了,肯定有大量的无效方案,让乌云花挡在前面,推掉无聊的会面,又能保证言路不被身边人遮蔽。有乌云花的威名在外,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更不敢在她面前耍横,当年周围差点栽的跟头他自然不会再掉进坑里”
“好心机,那第三个人呢?”慕敏又问道
“这人就更有意思了,鹿文渊选了解迩仁。”明朗说
这回连明秋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慕敏颇为玩味的搓着歪着的额头,当年正是解迩仁的梧州事件导致了元老院整个的全面调整,从“攻城略地”到“深度治理”,南下派趁机跳出来成立了南洋公司。1637年了,一年半过去了,也没见那边有什么实质进展,明朗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其实我挺佩服鹿文渊的,启用解迩仁这么有政治象征意义的人我当然没法答应他,我说了也不算。不过他不惜得罪好多人,也坚持把自己的立场大旗立起来,这一点挺有勇气的”明朗说道。
“格老子的,想做事儿哪有不得罪人的,关键时刻政治立场就是要坚定,什么都想靠赎买那是蒋凯申,一事无成。我越来越喜欢小鹿这孩子了,我要给他站台。”明秋激动的说
“老头子,你急啥,明后天咱把黄骅叫家里来当面问问他,到时候再决定不迟”李梅说道。
“好吧,是请家里来坐坐。你们忙起来都不着家,是人家黄骅得空就来陪我聊聊天。”
“爸、妈,你俩就不想听听我给他推荐了谁?”明朗说:“白萨满,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