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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节     一刀秋风彻骨寒       大路上,镖局与流贼,两队接战。      赵良简身处阵中,大喊一声:“结鸳鸯阵。”      镖局十名趟子后退一步,各挺兵器,摆成鸳鸯阵法。      押镖无法携带狼筅,镖局的鸳鸯阵,阵型、武器搭配皆有简化。      顶在最前,是两名佩腰刀的藤牌手,为后方的长枪手提供掩护,如长枪手过于深入,招数使老,牌手立即杀上,掩护枪手撤回。      牌手后面跟两杆梨花枪,用以部分代替狼筅。梨花枪上绑三支火筒,火筒类似烟花,喷射毒烟、火沙,每筒可发射数秒,一筒发射完毕,药线自动引燃下一个火筒,专喷眼睛。      梨花枪没有狼筅的枝杈,无法阻拦、隔离、擒拿兵器,却有晃眼、遮护效果,用来辅助长枪进攻、遮护藤牌手,自身也可攻击。      梨花枪后面跟四杆长枪,为主攻击手,专事刺杀,与梨花枪互为救护。      最后压阵是两杆叉钯,北方称三股钢叉,用来架隔长枪、刀、棍。      明军后期的鸳鸯阵,增加三眼铳或火铳,杀伤力更强。      老冯藏在阵中,使用短铳杀敌,可抵两杆三眼铳,威力更胜。      剩下两人,一叉一牌,封住阵尾,防敌绕后。      鸳鸯阵结成整体,各器械如五行相生,生生不息,取长补短,流转不停。      在局部一点,形成以多打少的短时优势,快速杀伤,瓦解敌人士气。      两杆梨花枪的火筒点燃,梨花枪横扫一挥,毒烟和细碎火沙喷涌,喷射距离为枪头前方一米,将面前横排的敌人挡开。      几名近距离直面梨花枪的匪徒被烟火喷入眼中,刺目难耐,咳嗽流泪,用手中武器去劈砍梨花枪上的火筒。      四支长枪隐在梨花枪下,蛇信子般轮番钻出,一簇长枪进进出出,此起彼伏,不断翻滚向前,长枪吞吐,瞬间刺倒下三人。      有匪徒醒悟,高声叫喊:“跑开、跑开,待他们烟筒喷尽,再贴身厮杀。”      为时已晚,趟子手们绝不单人凸前,彼此紧紧依靠,不紧不慢向前推进。      十名趟子手组成一架高效杀人机器,无情收割着面前的生命。      趟子手们互相掩护,咬住匪队,不使脱离,跟随梨花烟墙,沐浴刺鼻硝烟,暴烈冲撞武阎罗匪队,把看似凶狠的匪队拦腰截成两断,敌阵眨眼间分崩离析。         倭寇凶恶,善于纵跃,交战时持倭刀跃起跳荡,明军与倭寇对阵,被一刀夺气,立失战心。为作战轻便,倭寇多着步甲或无甲,鸳鸯阵正为克制武艺高强的聚伙游斗,寻常流贼习性与倭寇近似,长于私斗而不能阵战,有组织打无组织,有纪律打无纪律,有配合打无配合,有训练打无训练,无往而不利。      武阎罗在后面见己方队伍被冲散,一下呆住,片刻后醒悟,大声叫到:“弓手,放箭、放箭。”      刘畅隐在众人身后,听见武阎罗喊叫,顺着他呼喊方向看去,目光如电,见路旁树丛间一点金铁寒芒反射,察觉树后藏有弓手。      刘畅先敌预备,侧身对向路旁,右手食指、拇指形如鸟喙,向左侧腰间箭囊中一啄,捉箭在手,两指钳住箭尾,指尖一捻箭尾,箭尾缺口对正。      箭杆斜插入弓,右手向后一引,箭尾凹槽认入弦上,箭尾主羽朝外。      片刻后,两名弓手自路旁树后闪出,距离不远,约四十米,两名弓手拉弓,瞄准镖局众人。      十八般武艺,弓箭为首,射手眼中只有敌人的射手。      刘畅盯紧两名弓手,几步登上骡车,视场豁然开阔,射界超越众人。      刘畅纵跃占据高处,动作幅度很大,引人注目。对面一名弓手发现,转身挑弓,瞄准刘畅。      弓手对射,形同赌命。      传统射法以拉弓,单用拇指,一指勾弦,纤细弓弦对拇指造成压强,会切裂手指,需扳指扣弦,保护手指。      刘畅拇指戴一枚鹿角制的坡形扳指。      扳指,古称韘,发射音。      刘畅的食指扣压拇指,夹住箭尾。      两臂高举,手肘过头,前手推,后手拉,背肌牵引,高举平开,拉弓近满。      箭与地面平行,保持冲前的力量指向。      弓弦拉至耳侧,箭羽停在口边,口含翎花耳听弦。      二目直视,以箭头取准。      传统弓无瞄具,用箭头或者弓片上某一点作为瞄准参照。      刘畅虚眯下双眼,视线中箭头实、目标虚,依据常日体悟,瞄点偏高,调整预想中的箭着点,瞄点下移。      如无扳指,松弦瞬间,弓弦与手指摩擦,弓弦颤动加剧,扰动飞行稳态,命中降低。      骨质扳指光滑,摩擦力低,扰动小,出弦清爽干净,准度上升。       刘畅拇指、食指自然放松,弓弦自扳指上滑开。      撒弦后,扣弦手顺势向后一摆。      弓弦响处,箭如游鱼滑脱。      箭是好箭,羽为雕翎,箭身扭动,姿态稳定。      箭出离弦,心中预料可中,命中何处,看命运安排。      对面弓手身体一晃,咽喉处插入一枝箭杆。      敌人中箭,双手泄力,手中弓箭失控,弓箭崩飞,斜射向天空,箭飞不高,无力坠落。        弓手随之倒地,双脚乱蹬,两手抓挠地面,做最后垂死挣扎。      先敌一步,命差一线。      第二名弓手见同伴倒地,立即回首射来一箭。      受同伴受伤干扰,敌人发箭略偏。      敌箭自脸侧擦过,啸音过耳,刘畅心如古井无波,不为所动。      刘畅自箭囊取箭三枝,夹带在前手。      前手取箭,用玉女穿梭式,是速射法。      推背引弓,连珠速射。      锋矢劲,角弓鸣,呜咽风吟,箭芒化几许星光。      第一箭中腿,敌人丟弓,拖伤腿逃窜。      第二箭中背,箭头从背后射入,贯穿胸膛,敌人摔倒。      第三箭再中背,前后两箭簇集,箭杆几乎贴在一起,敌人抽搐,少倾,了无声息。 
      老冯手托短铳,随鸳鸯阵前进,一名敌人忽然从侧面攻来。      老冯将他放到身前两米,双手持枪,一铳击倒。      枪焰火炬闪烁,铳声沉重如鼓,摄去众匪三魂六魄。      流贼皆乌合之众,只求一决而定胜负,一战不利,人情动摇,再无久战之心,立刻崩溃。      似听到发令枪响,余下众人心态崩塌,再无斗志,发一声喊,四下溃逃。      见敌人逃走,鸳鸯阵中起了一阵骚动。      赵良简高声喊道:“穷寇莫追,不可乱了阵脚,稳住阵势,由他们逃命。” 
      武阎罗知道如今之事,再不可为,转身要走,膝盖一疼,已经中箭,噗通跪倒。      回眼望去,远处一条壮汉侧立,持弓对向自己。      武阎罗咬牙,强挺起身,膝盖上箭杆晃动,带动箭头颤抖,膝盖支撑不住,二次跪倒。      肩膀一疼,又中一箭。      武阎罗抛下刀,徒手将两处伤口上的箭杆撅断,一瘸一拐,艰难而行,跑出一段,呼吸剧烈,肺部炽热,伤腿似乎马上断掉,眼中世界渐渐模糊,后脑传来风声,砰的一响,失去意识。      武阎罗醒来,已被捆住,肺部依旧灼痛。      武阎罗向大路瞅瞅,路面上尸体全都不见,必是被拖入林中掩藏,他转过脸,看见身旁一个趟子手倾斜地托着一个水囊,囊中清水泊泊淌出。      一个风情女子弯腰站在眼前,用香皂打出泡沫,掬一捧清水,洗去满手满脸的血污。      武阎罗骨碌一声,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滋润下干裂的喉咙。      女子听见响声,扭头看他,对他道:“可惜,你醒得晚了,已经不需你开口,你同伴已经尽数招了。”      武阎罗见两个领头汉子都在那女子身后,显是头目,问道:“我林中那队兄弟如何?为何没有杀出?”      那女子接过老冯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笑笑道:“那队人,已然尽数被我杀了。”      武阎罗心头一惊,看了看那女子,问道:“敢问大名。”      那女子道:“儿家廖三娘。”      武阎罗点点头,硬邦邦道:“好,知道死在谁手,也可做个明白鬼。”      廖三娘挂着盈盈笑意,问道:“不求饶吗?或许饶你一命。”      武阎罗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道:“世道衰微暴恶,为民难安。这辈子窝囊,不得当官,为匪都难成凶贼大逆,吃草根浮泥,活着无趣,今世杀人够了,早已值了,又何必脓包式的求人,何况……”      说到这,武阎罗瞄了眼廖三娘,道:“你必不会饶我。”      廖三娘轻挑下眉梢,问道:“何以见得?”      武阎罗嘿嘿冷笑,道:“你这婆娘眼含戾气,嘴角有杀纹,你与我一样,皆是恶虎,总要噬人。说这话,不过是狸猫戏鼠。临死求你一事,以我之刀,斩我头颅。”      廖三娘盯着武阎罗,嘴角笑纹慢慢收敛,面色转为清冷,少时,道:“两下已结血仇,放你回去,这条线上日后难安,不过是徒增烦恼。除恶务本,成全你,刘师兄,劳烦送他一程。”      刘畅点头,自地上拾起武阎罗长刀,和一个趟子手将武阎罗撮入林中。 
      离得大路稍远,刘畅见前方有一巨大盆状坑地,正可抛尸,和趟子手把他拖到坑边,将武阎罗压着跪下。      跪在坑边,武阎罗抬起头,对刘畅道:“若是步战拼刀,我必能胜你,可惜我的武艺没得施展,刚才还该我上去放对才是。”      刘畅道:“我可开大力硬弓,腰背强韧,拼刀未必输你,你等不拘谁上,都是徒然。我们武艺、阵型、器械皆在你之上,再多二十人,你们也不是对手。”      武阎罗看眼刘畅,冷哼一声,道:“你们用的鸳鸯阵,是戚少保所创,乃军中阵法,克制游兵最利。我是军中逃卒,败于鸳鸯阵下,等同被行了军法,死得不屈。”      刘畅环视四周,忽然见到大坑底下有两颗腐烂了一半的骷髅,骷髅沾满草泥,眼洞深邃,阴森骇人。      刘畅看到,不由一愣。        武阎罗见刘畅神色古怪,顺他视线看去,见到两颗骷髅,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大笑。      刘畅奇怪看他,问道:“笑什么?”      武阎罗道:“那两个骷髅,是一个致仕官员的女儿,前些时劫了她们一家,将两个妮子奸耍后杀了,十分尽兴。她们美貌,我将头颅割下,带在身旁,不时把玩,头颅腐烂,抛在此处,早已忘记,未想临死之际重又相逢,也是孽缘。”      刘畅皱皱眉头,道:“亡灵未远,报应不爽,天道索命,正要以你头颅来祭奠冤魂。”      武阎罗狠狠瞪了刘畅一眼,道:“十八年后,我还要投生做贼,再来劫杀你等。”      刘畅嘲讽的裂了下嘴,道:“好,到那时,再杀你一回。”      说完话,刘畅托起手中长刀,相了相,中指一弹刀身,叮的一响,清亮悦耳。      武阎罗转过脸来,说道:“我这刀昨天磨了一整日,快的很。”      刘畅道:“送你好走。”      武阎罗嘿然道:“不必,多砍几刀,好叫我细细品味死亡滋味。”      刘畅摇摇头,道:“我不愿折磨他人,我手稳,保你痛快。”      武阎罗呵呵一笑,道:“也好,有劳。”      武阎罗布满污泥的脖子上有一条肉白色的颈纹,像条标志线,白的刺眼,是杀头纹。      刘畅左手拇指在武阎罗的颈子上搓搓,让杀头纹清楚,指尖传来骨节清晰手感。      果然如武阎罗所说,一搓受刑者脖子,立刻脖梗一挺,伸直脖子受刀。      长刀一挥,刀刃斜度贴合挥刀轨迹,刀声尖锐,斩线与杀头纹完美重合。      人头落下,脖子断面光滑平整,一股鲜血从脖腔里滋出,人头顺着坑沿的斜坡向坑底滚去。      人头滚动,沾染上碎叶污泥,隐约看到人头嘴巴动了两下,似是在说:好刀。      武阎罗头颅滚落坑底,与两个骷髅一撞,聚成个品字形。      刘畅看着坑底三颗头颅,心中默念:人不人,鬼不鬼,离乱凄惨,生死无常,愿乱世有终,庇佑尔等,来世皆作太平人。      刘畅将断头尸体踢入坑中,提刀刚要离去,忽然脚边刮起一缕阴风,让人身上一冷。      刘畅停下脚步想了想,返身回到坑边,将手中长刀“嚓”地插入坑边土中,口中道:“你的刀,还你。”      说完出林而去。  
      小八子看看林中,问道:“那些尸首……”      老冯在旁插嘴道:“北京城里每日用大车拉出来的街倒、饿殍比这还多。这等流贼,没有保甲乡籍,无人找寻,也无人在乎。”      稍一顿,老冯又道:“一人未损,好生运气。”      廖三娘见小八子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一丝畏惧,她开口问道:“怎么?怪我心狠?”      小八子摇摇头道:“人若不狠,难以立身,活着本就艰辛。”      廖三娘摸出一枚铜钱,拇指一弹,将铜钱远远弹出,问道:“你猜哪面朝上?是字、是漫?”      小八子一愣,道:“是字。”犹豫了下,又改口道:“不,是漫。”      廖三娘道:“铜钱正反,如生死两面,隔一棱刀背,铜钱落地,生死只余一面。败了,是死、虏、残、逃。流贼酷虐,今日败的若是我们,下场会不如他们。镖局武艺,原本讲究适可而止、知难而退,现如今却只剩下肆意逞凶。不是心狠,而是心不可动。临阵时,斗的是刀,更是气,不可神摇,不可夺意,唯有铸心成铁,化身凶神。善念仁心,只留在出刀前、收刀后。”      小八子好奇的向铜钱方向瞅瞅,似乎想去确认。      廖三娘摆摆手,道:“走吧,何必事事要求结果。”      说完翻身上马,看看天色,一挥手,道:“起队,夜黑前赶到庄子。”      老冯点头,驱动骡车,轮轴嘎吱吱转动,荒野苍凉,落叶满道,晚日西垂,一刀秋风彻骨寒,肃杀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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