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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灯下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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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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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开个坑


张枭元老: 医学专业元老,性格务实、执着,略带技术宅的偏执,坚信医学进步是元老院统治合法性的基石之一
林默: 归化民医生,张枭重点培养的学生,聪慧勤奋,内心挣扎于传统观念与新知识之间
周宗贤: 临高本地颇有声望的老儒生,顽固守旧,视解剖为大逆不道
李四: 一名因不明原因猝死的归化民工人(尸体提供者)



第一章:圣坛与亵渎

百仞总医院深处,一间特意改造过的房间散发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冰冷的金属解剖台占据了中心位置,上方悬挂着几盏亮度惊人的无影灯,将台面照得一片惨白,不留丝毫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通风设备低沉的嗡鸣在回荡。
张枭元老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手术器械——闪亮的不锈钢解剖刀、锯、剪、镊子,整齐地排列在消毒托盘里。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场即将开始的惊世骇俗之举,而是一次寻常的教学准备。作为穿越众中少有的正经医学院科班出身,他深知解剖学是现代医学的基石,这块基石必须在临高,在元老院的旗帜下,亲手、公开地奠定。
门被轻轻推开,林默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直视解剖台上那个被白布覆盖的、人形的凸起。他身上也穿着小一号的白大褂,但动作明显拘谨得多。作为张枭最看好的归化民学生,他接受过系统的理论教学,看过粗糙的解剖图谱,甚至参与过动物解剖实验,但真正面对一具即将被剖开的人体时,源自血脉深处的文化禁忌和莫名的敬畏感,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老师…”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来了?”张枭头也没抬,拿起一把柳叶刀,对着灯光检查刃口,“记录本、炭笔都带齐了?今天的解剖对象,李四,归化民工人,三十二岁,昨夜突发胸痛,送医途中死亡。初步判断,可能是心脏或大血管的问题。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要找出确切死因。”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是…是的,老师。”林默强迫自己走到解剖台旁,拿起记录本和炭笔,指尖冰凉。他想起李四生前在工地上干活的样子,一个沉默寡言却手脚麻利的人。如今,他却要躺在这里,被自己尊敬的老师和…自己切开。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他用力咽了下去。
张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林默,记住,躺在这里的,是李四的躯壳。他的灵魂早已安息,或者消散。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向他的躯壳学习,学习它为什么会停止工作。这种学习,不是为了亵渎,而是为了将来能救活更多像李四一样的人。这是科学的圣坛,不是屠宰场。”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们元老院带来的是知识,是力量,是祛除蒙昧的光。解剖,就是这光中最锋利的一束。”
林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努力将老师的教诲刻进心里,试图驱散那份恐惧和不适。他摊开记录本,准备开始绘图和记录。
就在这时,解剖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的老者闯了进来,正是周宗贤。他身后跟着两个面露惧色、想拦又不敢真拦的医院归化民护工。
“住手!妖孽!住手啊!”周宗贤目眦欲裂,手指颤抖地指着解剖台,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张元老!你…你贵为天朝上使,竟行此禽兽不如之事!剖剐人体,亵渎亡魂,此乃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呛得他咳嗽连连,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那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轮廓显得格外刺眼。周宗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张枭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放下手中的刀,平静地转过身,挡在了解剖台前,隔开了周宗贤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与李四的遗体。他的平静与周宗贤的狂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老先生,何出此言?”张枭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周宗贤的喘息和护工的低语,“这里是百仞总医院解剖教学室,我们在进行医学研究,探寻死者真正的死因。”
“研究?用刀切人就是研究?”周宗贤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枭脸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乃圣人之训!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尔等竟将亡者开膛破肚,曝尸于光天化日之下,与戮尸何异?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尔等髡…髡发之人,果然不通教化,蛮夷本性!”他激动之下,差点把私下流传的蔑称“髡贼”喊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脸涨得通红。
林默紧张地看着张枭,又看看暴怒的周宗贤,握着炭笔的手心全是汗。
张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在周宗贤看来更是妖异——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周老先生,孝道是伦理,医学是科学。李四不明不白地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我们找出他的死因,是为了以后能预防、能治疗,让更多的父亲、丈夫不再这样突然倒下,让更多的家庭免于破碎。这才是大仁!这才是大义!守着‘不敢毁伤’的教条,任由同样的悲剧一次次发生,见死不救,才是最大的不仁不义!”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周宗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至于入土为安?若不知其死因,让他带着可能传染给家人乡邻的恶疾入土,是安了亡者,还是祸害了生者?元老院治下,讲的是实事求是,是格物致知!这具躯体,是李四留给这个世界最后、也是最宝贵的知识财富!我们是在继承这份遗产,而非亵渎!”
“妖言惑众!强词夺理!”周宗贤被张枭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气得几乎背过气去,他指着张枭,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你们…你们这是要毁了我华夏千年的伦常!毁天理!灭人欲!老夫…老夫定要上书!告到文主席那里!告到督公那里!告到所有元老那里!让临高百姓都看看,你们在干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他胸膛剧烈起伏,最后狠狠瞪了一眼解剖台上那令人心悸的白布轮廓,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污了眼睛,猛地一甩袖子,在两个护工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解剖室,愤怒的咆哮声在走廊里回荡。
厚重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解剖室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通风设备的嗡鸣和无影灯电流的嘶嘶声,气氛却比周宗贤闯入前更加凝重压抑。福尔马林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张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把冰冷的柳叶刀。他的手指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开始吧,林默。”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记录:解剖编号乙丑七号,死者李四,男性,三十二岁。体表未见明显外伤、淤痕、出血点。初步排除外力致死。”他手中的刀尖稳稳地落在李四胸骨上方的皮肤上。
林默看着老师那近乎冷酷的专注,心脏狂跳。他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周宗贤的愤怒,那代表着临高,乃至整个大明根深蒂固的观念的怒吼。而老师平静话语下的决心,则是元老院带来的、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老师刀尖即将落下的地方,炭笔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
冰冷的刀锋,无声地切开了皮肤。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防腐剂和人体组织特有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林默的胃再次剧烈抽搐,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开始记录下第一条切口的位置和走向。无影灯下,皮肤、黄色的皮下脂肪层被逐层分离、翻开,像开启一扇禁忌之门。科学探索的冷酷理性与世俗伦常的巨大阴影,在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第一次在临高这片土地上,以如此直观而血腥的方式,短兵相接。而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切开第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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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血肉之书与暗涌

锋利的刀刃如同最精准的笔,在无影灯惨白的光晕下,沿着预定的轨迹游走。皮肤、皮下致密的脂肪层(那黄白色的油脂让林默联想到凝固的猪油)、坚韧的筋膜被一层层切开、剥离、翻向两侧。止血钳夹住细小的血管断端,空气中除了福尔马林,开始弥漫开更浓重的、属于血肉本身的铁锈般微腥的气味。

林默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蜡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刀锋划开组织的细微声响,每一次止血钳夹闭血管的“咔哒”轻响,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强迫自己盯着张枭的手,盯着那不断被揭示出来的、鲜红、暗红、黄白交织的肌体内部。手中的炭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快速移动,勾勒出切口的位置、暴露出的肌肉纹理走向、重要的血管神经标记点。绘图比文字记录更能转移他翻腾的胃液带来的注意力。

“胸大肌、胸小肌分离良好…注意肋间肌的走向和肋间神经血管束的位置…”张枭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在讲解一台精密的机器结构。他手中的工具换成了骨剪和肋骨锯。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锯骨声响起,林默浑身一颤,几乎要捂上耳朵。他看见细小的骨屑飞溅,强韧的肋骨在特制的钢锯下屈服、断开。当胸骨最终被剪开、胸廓被撑开器缓缓撑大,暴露出其下搏动着最后一丝神秘色彩的内核时,林默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冲到墙角的污物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张枭没有责备,甚至没有停顿。他只是等那令人不适的声音平息后,才继续道:“过来,林默。看看这里,这就是胸腔。心脏、肺脏,生命的核心所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肃穆。

林默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强撑着回到解剖台边。当他看到那失去了生命、安静躺在被撑开的骨性牢笼中的暗红色心脏和灰白色的肺脏时,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与震撼的感觉攫住了他。这不再是图谱上抽象的线条,而是真实的、曾经主宰着李四这个人的器官!它们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复杂。

“死者生前有剧烈胸痛史…重点检查心脏和大血管。”张枭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心包膜(一层包裹心脏的光滑浆膜囊)。当心脏完全暴露出来时,他和林默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心脏的左心室明显异常膨大,肌肉壁显得苍白而松弛,失去了应有的坚韧感。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主动脉瓣膜(心脏出口的关键阀门)的位置,本该是光滑薄韧的瓣叶,此刻却布满了粗糙、暗红色、如同菜花或桑葚般的赘生物!这些丑陋的团块紧紧附着在瓣膜上,有的已经部分钙化,变得坚硬,显然存在已久,严重阻碍了瓣膜的正常开合。

“这…这是…”林默的声音发颤,他从未在书上见过如此直观可怕的病变。

“心瓣膜赘生物…典型的感染性心内膜炎表现,而且病程很长了。”张枭的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凝重,“看这瓣膜的破坏程度,关闭不全,血液倒流,导致左心室长期超负荷工作,最终不堪重负而扩张、衰竭。这就是他猝死的直接原因。”他用镊子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团赘生物,“这些…是细菌的巢穴和它们引发的炎性组织、血栓混合而成。”

“细菌?”林默对这个词还不算陌生,元老院带来的“微生物致病说”是颠覆性的理论之一。

“嗯。通常由身体其他部位的感染灶,比如严重的牙周脓肿、痈疽、甚至是梅毒…”张枭说到“梅毒”这个词时,刻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默一眼。林默心头一震,联想到李四生前一些讳莫如深的私生活传闻。

张枭开始仔细检查其他脏器。肝脏肿大,边缘钝圆,切面呈现一种特殊的“豆蔻”样花纹(淤血表现)。脾脏也显著肿大,质地变硬。肺部可见散在的实变区和淤血水肿迹象。

“全身多脏器淤血、肿大…心力衰竭导致体循环和肺循环淤滞的典型表现。”张枭一边检查一边口述,林默忍着强烈的不适,飞速记录着。“死因明确:慢性感染性心内膜炎导致主动脉瓣严重损毁,继发充血性心力衰竭,最终死于急性心源性猝死。”

解剖接近尾声,李四的胸腔和腹腔被系统地探查过,重要的发现被记录在案。当张枭开始用粗针和坚韧的缝线,一层层、手法熟练地将切开的组织、皮肤重新缝合起来时,林默看着那具被打开又“合上”的躯体,看着那纵横交错的缝合线,心中百感交集。恐惧感在持续的视觉冲击下似乎有些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和对生命脆弱性的认知。这本“血肉之书”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圣贤典籍。

与此同时,周宗贤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并未回家。极度的愤怒和一种“亲眼目睹了末日景象”般的恐惧感驱使他径直冲向了李四生前居住的村子——百仞城外不远处的“下河村”。他逢人便讲,声泪俱下,添油加醋地描绘着那“惨绝人寰”的景象。

“…那些髡发妖人!他们把李四像宰牲口一样开膛破肚啊!肠子流了一地!心肝肺都挖出来摆在台子上!用锯子锯骨头!说是做什么‘研究’…苍天啊!这是要遭天谴的!李四死都不得安宁,魂飞魄散啊!他们今天敢剖李四,明天就敢剖你们!剖你们的孩子!祖宗礼法何在?天理伦常何存啊?!”

他那身儒衫和花白的胡子在村民眼中就是德高望重的象征。极具煽动性的描述,尤其是“开膛破肚”、“挖心肝”、“魂飞魄散”这些字眼,精准地戳中了村民最深的恐惧和对亡者的敬畏。李四的家人,尤其是他年迈的母亲和年轻的妻子,原本沉浸在悲痛中,此刻更是被周宗贤的话刺激得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直呼李四死得冤,死得惨!

恐惧和愤怒像野火一样在闭塞的村庄里蔓延开来。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被煽动起来,抄起了锄头、扁担、柴刀。周宗贤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他嘶哑着嗓子高喊:“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咱们的人!走!去百仞城!去那个妖医院!把李四的尸身抢回来!让那些妖人给个说法!不然就砸了那鬼地方!”

“对!抢回来!”
“讨个说法!”
“砸了那鬼医院!”
愤怒的吼声在村口聚集,人群越聚越多,在周宗贤的带领下,如同一股裹挟着恐惧和愚昧的浊流,浩浩荡荡又充满戾气地朝着百仞城的方向涌去。消息,像长了翅膀的乌鸦,也飞快地传向了百仞城内的警卫部门,以及正在缝合最后一针的张枭耳中。

张枭刚刚剪断缝合线,脱下沾满血污和体液的手套。一个归化民护工脸色煞白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张…张元老!不好了!下河村…李四他们村…好多人!拿着家伙!周…周老秀才带着,说是要来抢…抢尸体!要讨公道!快…快冲到城门口了!警卫队…警卫队已经过去了,但人…人太多了!”

解剖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无影灯电流的嘶嘶声。林默惊恐地看向张枭,发现老师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张枭看了一眼解剖台上被缝合好、重新盖上白布的李四,又看了一眼记录本上那些精确描绘着致命病变的炭笔素描和文字,眼神锐利如刀。

“果然来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绝。他迅速摘下口罩和帽子,“林默,看好这里。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碰李四的遗体,尤其是那些病变组织!那是关键证据!”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老师!您去哪?外面危险!”林默急道。

“去讲道理!”张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金属般的铿锵,“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讲!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救一个!”他的目光扫过记录本上心脏瓣膜赘生物的素描,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瞬间成型——李四的瓣膜损毁是慢性的,但那个巨大的赘生物团块本身,如果发生急性脱落,就是致命的栓子!而李四的妻子,在听闻噩耗后似乎也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

他冲出门外,身影消失在通往医院前厅的走廊拐角。林默独自站在冰冷的解剖室里,看着老师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解剖台上那具无声的躯体,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喧嚣和怒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场由解剖引发的风暴,已经从无影灯下的寂静战场,席卷到了整个临高。而他,刚刚翻开“血肉之书”第一页的归化民医生,被推到了时代巨浪的漩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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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惊雷与微光

百仞总医院前的小广场,此刻已成了风暴的中心。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空地,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锄头、扁担、柴刀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张张被愤怒和恐惧扭曲的脸庞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嘶吼。

“交出李四!”
“妖人偿命!”
“砸了这鬼地方!”
“天杀的髡贼!不得好死!”

周宗贤站在人群最前方,须发戟张,像一头发怒的老狮。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乡亲们!他们不敢出来!他们心虚了!冲进去!把咱们乡亲的尸身抢出来!不能让他在里面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啊!”他的煽动如同火上浇油,人群的情绪更加沸腾,开始推搡着前方由数十名国民军士兵和警察组成的单薄防线。防线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绷紧的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时可能断裂。

“退后!立刻退后!冲击元老院机构是重罪!”带队的归化民军官声嘶力竭地喊着,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南洋式步枪枪口朝上,却不敢轻易示弱。士兵们用枪托和身体死死抵住冲击的人群,场面极度混乱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医院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张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元老常穿的灰色立领制服,身姿笔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性的威严。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紧张的归化民护工,抬着一副担架,上面安静地躺着被白布完全覆盖的李四遗体。

汹涌的声浪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愤怒的村民、紧张的士兵,还是躲在远处窗户后面偷看的医院工作人员,都瞬间聚焦在张枭和他身后的担架上。

周宗贤愣了一下,随即指着担架,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尖利:“看!那就是李四!被他们糟践完了!张元老!你还有何话说?今天不给我等下河村一个交代,休想…”

“交代?”张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广场上的喧嚣。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前排每一张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周宗贤身上。“周老先生,你要的交代,就在这里!”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担架。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夹杂着怒骂和疑惑。

“李四,你们的乡亲,他不是死于什么妖法邪祟!他是死于病!”张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种我们元老院称之为‘感染性心内膜炎’的病!他的心脏瓣膜上长满了恶疮(他用了村民能理解的词),烂穿了!血都流不畅了!所以他才会胸痛,才会突然倒下!”

“胡说!分明是你们害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恶疮?长在心口里?骗鬼呢!”

张枭不为所动,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正是林默刚刚在解剖室里绘制的心脏病变素描和记录摘要。他高高举起,让前排的人能看到那些炭笔勾勒出的、异常丑陋的心脏瓣膜赘生物图像。

“看清楚!这就是我们从李四心脏里找到的东西!这些恶疮长在他的心门上,堵死了路!这就是他猝死的铁证!是病魔杀了他,不是我们元老院!”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我们切开他的身体,就是为了看清这病魔的真面目!是为了以后能认出它,治住它!是为了不让下河村、不让临高,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突然倒下的李四!”

他高举的图纸和那充满力量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在愤怒的人群中炸开。那丑陋的、从未想象过的“心门恶疮”图像,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感,冲击着他们的认知。前排一些原本激愤的村民,看着那图纸,又看看担架上覆盖的白布,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和动摇。叫骂声明显小了下去。

周宗贤脸色铁青,他完全没料到张枭会拿出如此“实证”,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强硬地当众展示出来。这完全超出了他“伦理纲常”的辩论范畴。他嘴唇哆嗦着,还想反驳:“巧…巧言令色!妖…妖图惑众!你们剖尸就是大逆…”

“够了!”张枭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彻底压倒了周宗贤的声音。他不再看这个老儒生,目光扫向人群,尤其是那些拿着农具的年轻后生和李四的家属所在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你们今天冲到这里,拿着锄头扁担,想干什么?想抢回李四的遗体?想为他讨‘公道’?好!遗体就在这里!”他侧身让开,指着担架。

“你们可以抢回去!按照你们的礼法,风光大葬!入土为安!”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但是!你们想没想过,李四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恶疾?他身上可能还带着会传给妻儿的恶毒(暗示梅毒)!你们想没想过,李四的母亲、妻子,她们身上的病痛是不是也和李四有关?她们现在是不是也在痛苦中煎熬?你们抢回一具尸体,然后呢?看着他的老母、妻子,也步他的后尘吗?!”

最后这几句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李四母亲和妻子的心窝。李四的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的妻子更是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人群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愤怒被巨大的、现实的恐惧所取代——对疾病的恐惧,对亲人可能步其后尘的恐惧。

周宗贤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看着周围村民眼中对自己的怀疑和疏离,看着张枭那如同磐石般矗立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他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有力量的声音,颓然地后退了一步,挤进人群中,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地方。

张枭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四妻子的异常。就在刚才他提到“妻子病痛”时,那个年轻女人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脸色由白转青。这不是单纯的悲伤!

“拦住她!别让她倒下!”张枭厉声对身边的护工喝道,同时一个箭步冲下台阶,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冲到李四妻子身边。女人已经软倒,被旁边的亲属勉强扶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闪开!都闪开!给她空气!”张枭蹲下身,迅速检查她的脉搏(微弱而快速)、呼吸(困难)、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他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测瞬间被证实——急性肺栓塞!李四心脏瓣膜上那巨大的赘生物团块,很可能在他死前或死后发生了部分脱落,形成了致命的栓子!而他的妻子,在极度的悲痛和情绪激动下,血液循环加剧,正好让这个栓子卡在了肺动脉的关键位置!

“急性肺动脉栓塞!她随时会死!”张枭猛地抬头,对着还在发懵的人群和士兵吼道,“想救她的命吗?想不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刚刚还在喊打喊杀,此刻却要眼睁睁看着李四的妻子在眼前死去?恐惧和茫然再次攫住了众人。

“想!元老!救救我嫂子!”一个李四的堂弟带着哭腔喊道。
“救救她吧!”李四的母亲也哀嚎着。

“想救她,就立刻给我让开一条路!抬上担架!送急救室!”张枭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权威,“警卫!维持秩序!挡路者,视为谋杀!”他最后一句杀气腾腾。

士兵们立刻挺起枪,奋力分开一条通道。护工们抬起李四的妻子放到担架上。人群下意识地分开,眼睁睁看着张枭指挥着担架,风一般地冲回了医院大门。广场上一片死寂,只剩下李四母亲压抑的哭泣和周宗贤悄然溜走的背影。愤怒的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茫然、恐惧和一丝…对元老院那“起死回生”力量的敬畏。

急救室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林默被紧急召唤进来,当他看到担架上李四妻子青紫的面容和老师严峻无比的表情时,瞬间明白了情况的危急和老师那个疯狂计划的含义——张枭要就地取材,用刚刚从李四心脏上取下的、已经经过初步处理的病变瓣膜组织(作为可能的移植物来源?不,这太超前了,更多是作为对照研究的样本,但此刻最重要的是救命!),同时,他要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是17世纪唯一可能有效的方法——开胸,进行肺动脉取栓术!一个临高从未有人做过,甚至从未有人想过的手术!

“林默!准备手术!最高级别消毒!所有器械重新灭菌!肾上腺素!强心针!准备开胸包!快!”张枭一边快速下达命令,一边飞快地戴上新的手套和口罩。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权衡在生命垂危面前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知道成功的几率渺茫,知道这几乎是自杀式的一搏,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这不仅是为了救一条命,更是为了证明解剖的价值,证明元老院医学的力量!这是无影灯下炸响的惊雷,必须照亮些什么!

林默看着老师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看着急救台上生命垂危的女人,再想想外面那些刚刚还喊打喊杀、此刻却只能无助等待的村民,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空气中所有的紧张都吸入肺中,然后重重吐出,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是!老师!”他大声应道,转身冲向器械消毒锅,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急救室的门被紧紧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里面,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简陋到极致却又惊心动魄的手术,在百仞总医院的无影灯下,在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气息中,仓促而决绝地开始了。锋利的刀锋,再次划开了皮肤,这一次,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从死神手中,抢夺一线生机。而这次手术的结果,将直接决定这场由解剖引发的风暴,最终是平息,还是演变成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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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与余波

手术持续了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几个小时。急救室外,李四的家人和部分尚未离去的村民在士兵的监视下焦虑地等待着,祈祷着,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周宗贤早已不知去向。

当急救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时,张枭率先走了出来。他的元老制服前襟被汗水和不知名的液体浸透了大片,脸色是极度的疲惫后的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中最后跳跃的火星。他摘下沾满血污的口罩,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默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生的光芒。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装着福尔马林液体的玻璃标本瓶,里面浸泡着一小块暗红色的、边缘不规则的可怕组织——正是从李四妻子肺动脉中取出的、夺命的关键栓子!它的大小和形态,与之前在李四心脏瓣膜上看到的赘生物部分如出一辙!这是铁证,一条连接着死亡与生存、过去与未来的恐怖链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枭身上,充满了无声的询问。

张枭的目光扫过焦急的李四家人,扫过那些神情复杂的村民,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宣布:“栓子取出来了。她…暂时活下来了。”

短暂的死寂后,李四的母亲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哽咽,身体软软地瘫倒,被旁边的亲人扶住。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难以置信的骚动。活下来了?从那种眼看就要断气的状态下?这…这简直是神迹!

“但是,”张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她的心肺功能受到重创,非常虚弱,后续还有感染、衰竭等无数道鬼门关要闯。需要最严密的监护和治疗,一刻也不能松懈。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四的家人,“李四的病因已经明确,他身上带有恶疾(他再次用了这个模糊但有效的词),很可能传染。他的妻子,以及所有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都必须接受元老院的检查和治疗!这是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整个下河村!否则,李四的悲剧,还会重演!”

这一次,再也没有愤怒的质疑和谩骂。只有恐惧,对疾病的恐惧,以及对元老院那能够“剖开人体找出病因”、“切开胸膛取出恶物”的神秘而强大力量的深深敬畏。几个村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怕被无形的病魔沾染。李四的家人更是脸色惨白,连连点头。

“我们治!求元老救命!”李四的堂弟带头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张枭疲惫地点点头,示意护工将李四的妻子转入重症监护室。他看向林默手中的标本瓶,那里面浸泡着的,是这场风暴最核心的物证,也是医学战胜蒙昧的第一个残酷而辉煌的战利品。

“林默,把这个,还有李四心脏的病变标本,连同完整的解剖和手术记录,封存好。这是临高第一例有明确病理解剖依据的死因诊断,也是第一例成功的肺动脉取栓术…虽然粗糙得可怜。”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随即正色道,“它们很重要。比金子还重要。”

林默郑重地点头,看着瓶中那团狰狞的组织,仿佛捧着一块沉重的石碑,上面刻着新医学在临高蹒跚起步的印记。

人群在士兵的引导下,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开始缓缓散去。广场上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一片狼藉,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涛骇浪。夕阳的余晖给百仞总医院白色的外墙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仿佛在安抚着这座刚刚经历了洗礼的建筑。

张枭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望着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的落日,脱下了被汗水血水浸透的外层手套。那双手,修长、稳定,此刻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微微颤抖着。刚才手术中,在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用近乎原始的工具在搏动微弱的心脏旁寻找那致命的栓子时,每一秒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布满血污的橡胶手套上。

林默默默地站在老师身边,也看着那落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仍未平息。解剖室的冰冷与血腥,周宗贤的愤怒咆哮,村民的疯狂冲击,急救室里的生死时速…这一切都浓缩在短短一天之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有些发抖的手,这双手,刚刚协助老师完成了一项堪称神迹的壮举。

“老师…”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我们真的做对了吗?”他问的,不仅仅是这场手术,更是那具被打开的躯体,以及由此引发的一切。

张枭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对着夕阳,仿佛在审视一件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工具。

“林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你记住。我们和那些村民…和周宗贤…最大的区别,不在头发,不在衣服。”

他停顿了一下,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里。

“我们只是…”他轻轻握了握拳,又松开,目光投向医院深处,那里躺着李四缝合好的遗体,也躺着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李四妻子。

“…比他们,多看了几具尸体。”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默的心湖,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它残酷、冰冷,剥去了一切温情脉脉的伦理外衣,直指医学最原始、最本质的基石——对死亡和疾病的直视与探索。没有这“多看的几具尸体”,就没有对心瓣膜赘生物的认识,就没有对肺动脉栓塞的判断,就没有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救命一刀。

恐惧、排斥、愤怒…这些情绪在生死面前,在冰冷的实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元老院带来的,就是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力量,它撕开蒙昧,带来光明,却也伴随着撕裂传统的巨大阵痛。

林默长久地沉默着,消化着老师这句重若千钧的话。他看着老师疲惫的侧影,看着夕阳下这座象征着元老院意志的医院,再想想箱底那本自己偷偷描摹的、线条尚且稚嫩的《解剖图谱》。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对知识力量的敬畏,在他心中悄然滋生、壮大。

无影灯下的惊雷已经炸响,撕开了临高旧时代的夜幕。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微光已经点亮。这微光,来自冰冷的解剖刀,来自缝合的针线,也来自一颗颗在恐惧与求知中挣扎、最终选择直视血肉真相的心。

风暴暂时平息,但涟漪远未结束。李四妻子的康复之路漫长而凶险,下河村的筛查和治疗才刚刚开始,周宗贤的怨恨不会轻易消散,而元老院内部对张枭如此激进做法的争议也必然存在。但无论如何,一扇门已经被强行推开,门后那条以“多看的尸体”铺就的、通往现代医学殿堂的荆棘之路,已在临高的土地上,留下了第一个无法磨灭的血色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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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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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22: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把张道长拉出来,替死者说没来得及说的话——尸检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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