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孩子是想干嘛?” 某人合上唐定伟那份申请书的抄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审慎。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没有离开那纸张微微翘起的边角。 “标准的。”坐在一旁的那人翻着一叠卷宗,连头都没抬,“完全按照申请书那套语言来讲:‘响应组织号召,投身战略建设一线’。” “你信?” “同志,我不认为你这样咋呼的感想是对他的尊重,我信他确实是想去。”那人这才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至于是为了建设,还是为了脱身……这就得看你们教育口平时是怎么‘培养’的了。” “我想所有元老都不会觉得我们的教育部门倾心教育出来的小元老是一个让人失望的人,所以我觉得没有问题。” 被点到的那位没说话,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份申请。 “但真的可以让一个还没成年几年的孩子去我们所无法管辖的占领区外吗?” 这句话说得不快,却带着分量。不同于刚才那些没过脑子的胡话,这是一种出自经验与现实考量的迟疑。前线不是实验室,不是课堂。那里没有“观摩式”的实习,没有彩排——一旦踏出去,就要像大人一样,负起不可逆的后果。 “夜长梦多,他是这么说的。”他轻声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邓敏忽然有些出神。十年了,从他最初踏上这片荒凉的海角,到如今站在这栋熟悉不过的办公楼里,日复一日地教课、批文、听报告,已是半条根扎在这片土地上。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渴望去前线,也不再常常想起穿越之初的那些喧嚣与远志。 他习惯了临高的安静,习惯了早晨走进办公室时窗外那几棵树影的摆动,习惯了图书馆角落里陈列整齐的档案卷宗。他在这里有屋子,有茶水,有讲台,也有说得上话的人。这是他的“窝”,也是这十年来他亲手一点一滴参与构建起来的秩序。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属于那些愿意一头扎进战线、野外、流动中的人了。他守的是这个秩序,而不是开辟新秩序的人。 原来是那些话是这个意思吗? 看着这样的表现,那人笑了笑:“那就别让梦做太久,就批了吧。” 邓敏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那句心里的话会被对方听了去。那笑声不咄咄逼人,却像一面镜子,把他此刻难以安放的情绪映照得分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把手边的笔盖好,将申请书的抄件轻轻放下。
随即,他低着头退了出去,步伐不快,却明显收了几分锋芒,像是怕再多说一字。 “邓老师,您是这位小元老的老师,据我所知,您对他的授课最多,他提出的申请也与您的专业强相关,希望您能在他的事业中也能多提供些帮助。” 踏出办公厅的门框,邓敏微微仰头,任由阳光洒在脸上,像是想让那片短暂的灼热驱散心中的些许沉滞。走廊外蝉声聒噪,老旧的楼体在夏日的热浪下发出细微的咔响,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膨胀、拉长。 十年,经过十年的建设,1638年的海南临高角,已可谓改天换地。 从办公厅门口迈出,站在这栋略高于周围的二层楼建筑门廊前,邓敏微微眯起眼,望着眼前这片熟悉却日新月异的土地。阳光正好,照得屋檐边的雨槽泛着钝钝的光,风从西南方吹来,带着一点淡淡的海腥气,也掺着烧焦木头与热铁皮的味道——那是工地、作坊和新市街区混合的气息。 脚下是整洁的石板路,两旁的树木是后种的,树干还不粗,却已把枝叶伸展得整齐规矩。办公厅外的广场不大,但干净、安静,地面有些晒白的痕迹,是多年阳光留下的颜色。 再往远一点看,房屋一幢接一幢,带着统一的红砖灰瓦风格,不高,大多一层半,屋檐低垂,木窗紧闭,只有办公厅这座楼显得更高些,像是这片区域里不声张却不容忽视的中心节点。那是属于“元老院”的建筑风格——不追求在这个时空中所谓的装饰,却以比例、对称与逻辑显现一种深层次的秩序。 街角的旗杆上,旗帜被风鼓起,那颗让邓敏感到几分厌恶的星星也随着旗帜时而飘扬,时而收束。 邓敏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终于是脱了敏。不是感慨,也不是骄傲,只是一种沉静的熟悉感,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实习干部正从斜对角的小门口走出,步伐迅速而有节制,像是时间被计量过一般,他们是归化民,从面容上来看大致是从广东来的,朝圣?好像还有几个北方面孔。 所谓元老院的边界,似乎比自己所要认知的还要宽广。 |